龙国权瞠目结舌，他虽然不清楚到底说的什么事儿，但能让修行者们郑重对待的事情，肯定是泼天大。
孙玉波倒是赞成。要走就走的洒脱，没必要遮遮掩掩，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才是修行者的本色。话说孙玉波年近七旬，倒是依旧热血沸腾。那些莲青山内门弟子们，更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就恨不得再大战一场才好。
那些骑兵们很自觉的留下了十几匹战马，呼啸而去。
钱浩依旧上了车，我暖暖依旧寸步不离。老妇人叹息摇头上了另一辆。剩下的一辆让孙玉波占据。其余的内门弟子纷纷上了战马。
扬起漫天的尘土，龙国权作别了那些同行客商，踏上自认为极为惊险刺激的旅程。
两个时辰后。
京城兵部侍郎府，万通达在第一时间得到了他那宝贝儿子被杀的消息，坐在椅子上呆滞了半晌。直到夕阳即将西下，仆人战战欲死之时，万通达嗷的一声摔烂了心爱的茶壶，穿上朝服捧着笏板疯了一样窜去了皇宫。
他要报仇！杀子之仇不共戴天！即使修行者他也顾不得了。笑话，皇宫十大供奉就是堂堂正正的修行者大能。自家姐姐动动嘴皮子，不信报不了这深仇大恨！
他跌跌撞撞的奔向宫门，这才发觉，宫门已经落锁，要想开启，只能等到天亮。万通达咬碎了钢牙，干脆跪在宫门之外不起。
那些慌慌张张赶来的仆人，战战兢兢的远远跟着，生怕倒了血霉被万通达拿来出气。
天亮鸡鸣十分。钱浩一行人早已穿过青石关度过了清河，一望无垠的滨城出现在众人视野之内。
越往北走，战争的气氛愈发浓郁，驿道上到处是拖家带口逃难的百姓。一个个衣衫褴褛，精神疲惫。更多的，是眼中的麻木。即使看着杀气腾腾的钱浩一行人，也不懂得躲避。
被破坏被遗弃的村庄越来越多。偶尔下马歇息，想去村里讨杯水喝，往往是人去楼空，家里搜刮的连老鼠都不愿意留。
当然，也有劫道的狠人，几十上百成群，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看着这群衣着光鲜的肥羊，一个个像是飞蛾扑火，想来抢劫东西，到最后却把自己的命留了下来。
七月十五。大凶！是夜，圆月挂柳梢头，众鬼出门。
孙玉波不懂，既然是逃亡，自然是安全为主。我辈修行者，天当被地上床，风雪笑傲视若等闲，为什么钱师弟会强烈要求去前方一荒芜的村庄度夜。
龙国权同样搞不懂，这片地方他路过不下十次。民生凋零土地贫瘠，又不是风水宝地，钱上仙为什么要在这儿过宿。
我暖暖也不懂，但她最大的好处，就是钱浩决定的事情，她绝对坚决拥护。
至于那些莲青山的弟子们，小师祖的身份，让他们还没有发言权。但他们心底是愿意的，起码在村庄内找几间房子，比露宿荒山野岭要强上太多。风刮不着雨淋不着，他们甚至能去找几只倒霉的兔子，燃一堆篝火，把兔子扒皮开膛，烤的滋滋冒油，抹上精盐大快朵颐。
吃罢了饭，各人回归各人的房间。虽然破屋烂墙的有些漏风，但胜在宁静。老妇人和我暖暖一间，龙国权他们一间。本来孙玉波不放心钱浩的，但钱浩很郑重的给他说，不喜欢和许多人挤在一块。
于是，看似蛮横的要求，孙玉波出奇的没有异议。于是，钱浩很轻易的获得一间单独的房子。
钱浩盘坐在北方特有的土炕上。夏天，自然不会点火烧炕。反而因芦苇编制的凉席，能祛除艳艳夏日的燥热。
他有些紧张，平时虽然看着神情平静，但他忘不了当初在圣地竹园遇到的那一幕。百丈长的巨大身躯，冷漠的眼神，砍瓜切菜般的杀戮，举手投足的恐怖手段，那强硬手腕的黑龙。当初在龙洞签署的破誓卷轴，已经牢牢记在他的心里。
今夜，是七月十五。是誓言反噬的日子。他不会不记得。由于这几天我暖暖不遗余力的给他吞服玉蟾丸，他精神力已经完全恢复。看着极为精神，身体也回到了当初的巅峰状态。
但，对于未知的破誓反噬，他还是有些忐忑。毕竟，他才不过区区十六岁的少年而已。为了自己心爱的人，他可以付出一切，但并不代表他不害怕。
他闭着眼，缓缓的吐纳冥想着。
这段时间，他体内往往莫名其妙的散发着一种清香的气息，像是竹子的香味，又像是在无人的原始森林中的空气清鲜。
他认为，这是反噬发作的征兆。当初黑龙是给他说了每月一次反噬的后果的。那痛苦像是一柄薄薄的小刀子在一片片剐肉剐骨的感觉。
他呼吸有些粗，但他想要努力的让自己脑子空明。但试了几次，颓然放弃。任何人在未知的恐惧面前，都不会淡然处之。他也不例外。
窗外的月儿进入了云层，静悄悄的。夏日的虫鸣好像也少了很多。突兀的，他觉得自己的胃像是塞进了无数的干辣椒。一股火热从胃里升腾起来。他觉得有些热，于是，站起来端起破桌上的破瓦罐，里面有水。他大口大口的吞咽。
很凉爽，但不过是管用了区区几个呼吸，接着火热再次袭来，这次猛烈的让他有些猝不及防。片刻的工夫，额头上的汗水凭空出现，顺着鬓角滴滴答答的汇集到下颌，滴落在凉席上。
如果，如果他现在有一面铜镜，他会看到他的脸，蜡黄蜡黄，像是要生一场大病。火烧缭绕的感觉在继续，他以为自己要燃起来了，他闷哼一声，双手尽量的支撑着身躯，不让因为痛苦而喊出声来。他觉得有些丢人，因为隔壁是他的那些徒子徒孙，还有我暖暖。他不想让别人担心。他是来护送人的，而不是让人当病人被护送的。
火热还在继续，白皙的皮肤已经变成了煮熟虾子般红的吓人。心海仿佛感觉到了威胁，无数精神力不要钱似的通过任督二脉疯狂的涌向全身，像是滚石般的速度滋润着即将快燃烧的肌肤。
但没有用，仿佛飞蛾扑火，无数精神力涌向四肢百骸，很快又被那种深入骨髓的火热燃烧殆尽。
皮肤开始由红变黑，细如发丝的龟裂开始出现，一颗颗血珠子调皮的从肌肤中涌出来，渐渐的连成一片。
他开始感到很痛，深入骨髓的痛。他发誓，黑龙说相当于凌迟。他知道，对方没有说谎，这完全是在千刀万剐。
无论是激起多少精神力，无论是运行起法诀，对于体内如火般的燃烧都没有丝毫作用。他自己现在已经成了火炉。肚子里装满了火炭，那股令人恐怖的火热要把他烧成灰烬。
非同一般的痛苦，他的脸孔开始扭曲，双手无法支撑身躯，只能跌倒在凉席上。须臾间，凉席无声无息出现了一个大洞，甚至来不及燃烧，凉席的黑色飞快的开始蔓延，眨眼功夫，就已经发黑变成薄薄的灰烬。
钱浩仰面躺着，张着嘴，像是脱水的鱼儿，无声的开合着。双眸中，是无尽的痛苦，他的额头青筋已经暴起，体内似乎有极大的压力要把身体撑爆。
极痛的痛苦如果超过人体承受的界限，人体自我保护的功能就会启动。于是，他昏了过去。但体内的火，不以他昏迷的意志为转移，继续开始膨胀。
很短时间，他的肚子鼓了起来，整个人成了一个腰围三尺身高也是三尺的怪物。
衣服已经不存，浑身****。他双眼紧闭着，只有鼻翼还在急促的喘息，心脏还在胸膛里顽强的跳动。生命不止，跳动不息。
整个屋子里，开始弥漫着一股烤肉的香味。同时，诱人的香味中透着竹子的清香，很香很香，像是烧烤竹笋的味道。虽然，当初钱浩曾经嘲笑过肖音，但现在比当初还要让人不可思议。
门外。本来钱浩已经认为歇息的人，一个不拉的全在。个个如临大敌。孙玉波双眉跳动，我暖暖紧紧捂着嘴唇，试图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些弟子更不明白。孙玉波隐隐有些明白，但又不确认。直到数位弟子隐隐说到当初进入圣地竹园的诡异，还有那条令人绝望的巨龙。
孙玉波开始叹息。他知道了经过，也猜到了内容。一些圣地竹园的秘辛，他在莲青山的藏书楼听说过。
圣地竹园有一条被天罚的巨龙，守护青竹千年不得出，除非有人心甘情愿的李代桃僵，签署费力不讨好的破誓卷轴。
是什么让钱浩答应了这个荒唐的条件，孙玉波无从猜测。也许是为了拯救整个竹园的四大门派弟子，也许是为了自保。但在那个情况下，李承欢手持江山社稷盘咄咄逼人，完颜振国虎视眈眈，充满着阴谋的局中，钱浩这些人都成了鱼肉。如果没有大能去破局，孟渚大泽有十成的把握成功。但，偏偏有条黑龙在龙洞里拘禁，是生路也是死路，是上天给人的选择。
这屋里的情景，钱浩的生不如死，就是钱浩的选择。孙玉波心中，对这个才同行了不过短短数天的师弟，心中生出一丝丝敬佩。舍己为人，多么高尚的情怀。这些活着出来的弟子们，都应该感激钱浩。如果没有钱浩去签署破誓卷轴，没有黑龙的搅局。他们都得死。
不知道什么时候，刚才还繁星满天的夜，滴下了数滴水滴。圆月早不知道躲到哪儿凉快去了。阵阵风雷响起，闪电开始从云层中闪出，接着，豆大的雨点霹雳啪啪的劈头盖脸落了下来。打在屋顶上、打在窗上、打在他们身上、落到地上，有浮尘的泥土气息。
雨越来越大，甚至让人呼吸开始困难。但这十几个人没有一个去躲雨，连懵懵懂懂毫无所知的龙国权，都在雨中淋的和落汤鸡一样，大口大口的喘气，而不去挪动一步。
云卷云舒，东方破晓，雨终于停了下来，被清洗过的天空湛蓝。地平线上挣扎出来的日光射出一片朝霞。
良久。屋里传来疲惫欲死的呻吟。那声音像是在沙漠里跑了八十天的壮汉，无比渴望水的味道。
孙玉波如释负重的脸终于解冻，他第一个推开了房门，急急的奔向土炕。剩余的内门弟子们，同样迫不及待的涌入房中。
我暖暖想进去，但略一扫视被打开的房门，土炕上躺着一白花花的身躯，吓的她囧着脸硬生生止住脚步。老妇人捉黠的笑，细心替她擦干脸上的雨水。
龙国权搓着双手，不好意思进，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就是个带路的而已。他冲着二人笑了笑，“我去准备早饭。”一溜烟跑了。
钱浩依旧仰面躺着，身无寸缕，身上一道道细如发丝的龟裂已经结痂，发红。深入骨髓的痛苦仿佛还在。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无一不痛。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打死他也不愿意再品尝。这才第一次而已，如果找不到解决的办法，他一年会享受十二次，而且次次生不如死。在这么热的天，他居然开始打寒战。
孙玉波看着他，给他盖上了一条毯子，抓住他的手腕试了试脉搏。跳动有力，身体无恙，只是极为虚弱。他松了口气，扭头吩咐人熬粥，加点补身子的药物。
钱浩惭愧的笑，“本来是想要送人的，谁能想到居然被人照顾。”
孙玉波没有笑，他佩服的看着他，拍了拍他的手，“破誓卷轴的反噬？”
“嗯。”钱浩没有隐瞒。
孙玉波叹息。
钱浩看着他，“师兄，有没有暂时压制这种反噬的药物？”
孙玉波看着他，笑了笑，“先不说这个，闭目养神，待会儿喝稀饭……”
钱浩看他的眼神，有些躲闪，心里有了底。只要能压制个一年半载，把暖暖送入冰雪高原，就算是痛死也不用出糗了。他可不想在一个小丫头面前，落了大哥哥的面子。好歹自己是能止小儿夜啼的铜钱少年，什么大风大浪没有见过？况且，这破誓卷轴的签署，本身就是他愿意的。痛点就痛点吧，虽然，真的是很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