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是文明交往不可缺少的渠道与媒介。无论是东学西渐,还是西学东渐,乃至东西学内部的互渐,翻译都有赫然在目的功绩。在中国古代的叹为观止的持续的佛经翻译运动。中世纪的中东,也曾经兴起了阿拉伯人的百年翻译运动和11世纪末至13世纪的翻译运动。在近现代,中国翻译西方文化典籍的热潮,几度兴起,对促进中西文化交流,对中国文化的创新,起了巨大作用。
茅盾是20世纪20年代翻译外国小说的代表人物之一。据有的研究者统计,在1921——1924年间,他共译外国小说102篇。他译作的最重要特点,是每篇译作都有“前记”、“译后记”、“译者附记”、“译后注”。这些“记、注”,都可以独立成文,反映了他的翻译主旨,而且有许多思想,至今仍耐人寻味。
茅盾在这些后记、后注体文体中,一个很有见解的思想,是翻译的深刻目的。他认为外国文学不能只停留在翻译上,也不能停留在欣赏上,甚至主张不要停留在一般性研究上。他的目的是很明确的,那就是把外国文化加以吸收,进而融入中国自己的文化之中。
茅盾很注意不同文明之间的互相影响。他认为:“我翻译西洋文学作品,最应问这作品内的思想是否于我们现在有影响,其次乃问此人是否是世界作家。”最值得注意的是,他希望在这种影响过程中,“使东西方文学举行个结婚礼,产生一种东洋的新文艺来。”用“结婚”来比喻东西方文明的融合,可谓形象化。
现在,许多人谈论全球化时代文明交往关系时,常用“嫁接”一词,可与茅盾所说的“结婚”相通。中华文明是经过长期融合诸多内外文明而形成的文明整体。它的形成特点是朝代更替、循环发展,而基本上是在农业文明轨道上运行了几千年。只是在近代以来这一进程才被打断,逐渐融入了世界史进程。与世界“接轨”任务即由此而来。所谓“接轨”,与“嫁接”、“结婚”相同,就是从自身文明整体外吸取西方工业文明中的“科学”、“民主”等精神内核、先进的体制与技术,以重建新文明整体。
这里“结婚”,在不同文明交往中的链条中,有一个转换环节,即中华文明吸纳外来文明的关键是包容与整合。它的指导动力是“实用理性”的交往力。这种“实用理性”有特殊的包容与整合能力,中华文明之所以是没有中断、延续至今的古文明,与“实用理性”的交往动力有密切关系,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因此而形成。杨振宁把中华文明的“实用理性”特征化为四个因素:“才干”、“纪律”、“决心”、“经济基础”。“实用理性”的核心是主体性,体现在交往力方面,是主体意识。在同外来文明的交往中,主体性在吸收、融化方面,始终是具有“以我化人”、“以中化西”、“以外富内”的大智慧。这种大智慧的世代积累与传承,其原则性和灵活度可以说是“与时俱进”。只要有了悠久传统的社会和心理智慧上的灵活度,在时代的转变时刻,即可逐渐融入世界历史体系。
法国文学家雨果谈到不同文明交往中的会通时说:“无须丢掉你们各自的特点和闪光的个性,这些特点和个性都将紧密地融合在高一级的整体里。”这个整体就是新的、重建的,如茅盾所说的中外文化“结婚”后的“新文艺”。茅盾形象的比喻,说明了文明交往原理中文明基因的作用。文明的发展有赖于不同文明在交往中的基因的重组与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