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诗歌的争论至今还在持续。这争论关涉诗歌这门艺术类别的丰富性和基本发展方向。有人坚决反对先锋诗歌,认为那是“文字游戏“和“痴人说梦”。也有人坚持写作先锋诗歌,认为那是诗歌的立场及其他。无论如何,这两种现象至少把国内诗坛搞得一派人心向背的景象。至目前,问题似乎在“民间立场写作“和“知识分子立场写作“这两处相持对峙地带缓冲下来。到底持何种立场,这不是一个一句话就能概括的复杂问题。《山花~1999年第10期刊登子岸《九十年代诗歌纪事》一文,穷尽了以上两种立场在九十年代大约是全部的诗歌成果。而该文“编者按“却指出“九十年代诗歌目前已成为诗坛关注的热点,如何认识和评价九十年代诗歌,诗歌界出现了重大分歧。在即将告别九十年代之际,这个纪事更多地侧重于先锋诗或现代诗及其诗论,并且是一家之言。我们相信,有多少种诗观,就会有多少种九十年代诗歌纪事,乃至每个诗人心中都有一份关于九十年代的诗歌档案。我们乐于倾昕不同的声音,期待能有另外的诗歌纪事出现,以便相互参照。“看来,任何立场都是让人持保留意见的。即使你站在中间或脱外,也当谦虚地保留自己的意见。由此我们得知诗学探索的道路并不一马平川、一帆风顺。那么,想象为中国现代诗歌提供一个一劳永逸的阅读方法、写作范式等,只能是徒劳无益的。它提醒我们不能光拿诗歌的处境而把诗歌从报纸杂志上除去,也提醒我们诗歌正在发展、正在变化,她需要人们松口气等待。也许你这口气是带有成见的怨气,也许你这口气是怒其不争的恶气,也许你这口气是与你对“诗歌捏把汗“相对应的正气、大气、元气,到底儿,你都松一口气吧,因为新的文本即将出现,现在是她黎明前的黑夜。爱因斯坦曾经娓娓而谈:艺术和科学是两个无限的、永远没有终点的世界。这里面包括诗歌艺术吧。正因为如此,我们就只有放远目光,在时间中等待这门艺术的一幅壮景了O回到前文提到的先锋诗歌,青年评论家谢有顺的一篇论文题目叫“先锋就是自由”,而内文有几段话道出了先锋在今天的意义和真谛。1.先锋不是那些站在生活之外,活在苍白的想象中的技术崇拜者,它本身应该就是在生活之内,在人性之内的。2.我们已经庆倦高言大志厌倦精雕细琢,庆倦没有人性气息而又天马行空的所谓想象力,庆倦那些有词语癖的作家(诗人)所批发出来的没有任何心灵真实的词语,正是它们,把文学(诗歌)推向了绝境。3.什么时候我们能够来到最个人和内部的领域:重新恢复对真实、美、朴素、细节、此时此地的生活,有责任感和心灵等事物的挚爱,什么时候使文学(诗歌)“无论如何与我相关”,希望就将在其中生长出来。4.先锋只是一个持续不断的过程。它没有固定不变的规则,它也不是一直属于某一类人。
2000年2月10日
放心生活
一段有负于人事两旺的生活是躁动不安的生活。大音不会为此稀声,好戏不会为此连台,捷报不会为此频传,疆土不会为此广袤。
柴米油盐用尽,当日复一日的生之饮食困于僵局,厨门便因形同虚设而有名无实了;心灵之窗便也不再明朗爽净了。人,这时是站在生活之前,生活之后,还是生活之上,生活之下?此理千古以来尚因人的智慧、品格、境界而自成传统,并不始终如一,自然也就不足以为奇怪了。
然而,有一点可以肯定:这个过程是痛苦的,不安的,尽管你以为自己还可以挺得住。
放心生活不是挺得住挺不住的问题。它可以被理解为:万般诸事但求尽心,不求愧于心志一一如此明快,痛彻的活世经验。
问题就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使奢望无限膨胀,人在其中为之几近疲于奔命。谋想制止自己是困难的,奏效微乎其微。“悬崖勒马“是精粹语言的油画,用来摹写人事的颠沛浮沉和企图自持,却远胜于它响亮惊人的号召力。所以,谁是一名悬崖勒马者,谁往往就是在那时候向被挽留的生活正式返回。
奢望是一切生活变质的罪魁祸首。奢望是怂恿者,相当于一阵扑人熊熊烈火的狂风。奢望也是一颗圆圆的石榴,一旦触刀切开,籽实就令人眼花缭乱,神思飞扬。奢望会随时缘风起舞,却不会随风而逝,随风而逝的仅是奢望的形具,并非奢望的灵魂。它捕未来的风,捉回忆的影,它让你为现在和当下深深遗憾,又适时地创伤了一颗本已弥漫失落的心灵。
这是一种奇怪的人生现象:有时,人自己把自己打败了。
被自己打败的人的生活是懒散而乏味的。它如人秋后人冬的微草,原野对它而言已经太广袤,万丈阳光对它而言已经太稀薄。它无力挽回一方热士的渐渐冷却,它就走向了死亡。
人为什么会自己打败自己?
在这里,以事实为论据进行阐述是多余的。分辨之眼已亮晶晶地睁大。我们得从头总结一番一段有负于人事两旺的生活的经验。
假如它一开始并不是有负于人事两旺,假如它一开始挺住的会是顾全人事两旺(现在假设也是多余的),那么,环环相因的生活,就会迎头向我们绽露心心相印的微笑。
放心地生活,难道不应该放心地生活吗?
1999年7月6日
田野清风
一一毛菁文书法观感
有一股清风,吹自白纸黑字,除了能让人闻得见山梁的气息,麻地的气息,一树山梨花的气息,返青的麦田和地埂的气息,一座于朗月下酣睡,清静得只剩下长梦和三两声犬吠的村庄的气息……田野上的气息,别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因为别的不属于这片纵横搏闹的热土,也不属于这片热土上历久弥新的人。更何况,是一个年近60岁的诗人兼书法作者。
3月28日,毛菁文先生诚邀四方宾朋,神采奕奕地迎来了他的书法作品展览会。随之,于芬芳书墨与盈盈尽素间,张家川一一这个陇东南唯一的回族大县,陡增了一股“吹皱一池春水“的春天的味道。
年近60岁的诗人毛菁文,这时就像一棵刚从菜地里拔出来的水萝卡,带着泥土的凝神,温润和皮实,透着一座村庄或一片山林,那刚刚醒自春晨的高远,开阔和生机。
我所知道的毛菁文是一个诗人兼书法操练者。
我们之间的交往不多,回想起来,竟多数是在会上。那时他发言,说到社情民意的时候,激切之态曾让我暗想他的诗人天性是发挥到淋漓尽致了。也有谈诗歌及文学创作的会,我只顾昕,只顾往心里记,昕记之间,发觉毛菁文先生对诗歌与文学创作的理解是人骨人髓的。他的诗集《陇南秋色~~横笛》中所弥漫的抒情意味,有浓得化解不开的乡愁和乡思,这种贴着地面而来的气质,使得“乡土“这个词有了特别的含义,即心灵与土地之间的一切都可以同构,都可以一起飞翔。由于受民歌(张家川花儿)的影响,毛菁文诗作中所展示的韵致,会让人感到诗歌之美就是神与物游之美,就是飞翔之美。
这些诗歌的美质,也浸漫了毛菁文的书法作品。用朴拙、憨厚,甚至直截了当、来去自如等词,都可以形容他的书法作品。由此我想:原野之于人的馈赠,莫过于也带上原野的气息;毛菁文长期在回族地区生活工作,书法中也就带上了少数民族特有的艺术风情。
你可以从他的字迹中读出山高月小的空阔;你也可以从他的笔势中读出隐忍时的虔敬和孤独;你可以读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千古说法;你也可以领略一个牧人模样的山地之子,在草地上卧看蓝天时的神思。你突然间会闯入一种化境:猫儿草顺风低头之处,场院边晒黑藏菜的地方,一条小河,一棵山桃树,反鱼的青牛,山坡上争吵的麻雀,潮润的山毛桦树丛……它们,跟在你的视野里,比它们跟在各自所在的地方还牢。
阳光,此时透过展馆的窗户,斜斜地,拍打着那些静止于纸张的黑字,像一位年轻的母亲,拍打着自己熟睡的婴儿……
古希腊有位哲学家说“人都情愿在清醒中健全地生活,而不愿在麻木中疯狂地欢乐。“艺术是从积蓄着苦难和耐劳人们的心泉里流淌出来的蜜汁。作为从山野中走出来的农民之子,毛菁文的书法作品,带给我的是一种辛凉里又有点暖意的感觉。同时,也荡起我一抹特殊的渴望:愿诗意永存人们的心田。
我所知道的毛菁文是一个身不由己的书法操练者。一个人到了身不由己做一件事的境界,其动力是什么?他思接一方穷乡僻壤吗?他思接关山怀抱中的寺湾、马鹿吗?他是一位从山野里走出来的农民之子,在他所经见的世面里,孰轻孰重,孰高孰低,孰大孰小,孰左孰右,我自然不可以妄自猜度,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像清风一样,在替田野说话。
他像一股把自己刮了一辈子的清风一样,在替他置身其间的沟整梁卵,虫鱼鸟兽,花簇草棵,石头河水等说话。他有时滔滔不绝地说,有时恬淡平静地说,有时手抚胸口不想说也说。他的书法作品,就是他说话的结果。现在贴在墙上,就是丹麻梁上的月色,寺湾的小山鹰,木河的桃楞,张良的狗娃花就是一声鸡鸣里的田野,一首诗的村庄,一片至今还历久弥新的张家川大地。
2007年4月9日
为什么要秋夜萤吟
一一一读力夫散文集“秋夜萤吟“
张家川有个百草洼,百草洼对面有个交通征稽所,交通征稽所里,有个高永顺,高永顺有个笔名,叫力夫,力夫最近有本书,自费出版的,叫《秋夜萤吟》。
之所以这样一波三折地描述,不为别的,只为他那样一个一穷二白的人,现如今依然于孤独一隅操守着散文。东挪西凑地弄出版费,挣死牛不翻车地,硬是让自己的文字落了地,至于下面生不生根,倒很无所谓了。
我比较佩服永顺的这种精神!像是赴死和永不回头,也更像他老家清水县松树乡那地方通幽的细细野路,不注意就把你带到很远,那样远,你怎样才能摸着旧路回来?
就是这方水土,曾经养育了童年时代和少年时代的高永顺。读《秋夜萤吟》,我注意到每篇文章都浸润着因封闭而发自肺腑的生命追问,因迫切想象外面的世界而发自深思的终极关怀。当他终于有一天走出那个地方,就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骑一辆自行车独下西安,独闯青藏高原,以及要徒步穿越整个甘肃和北方的大地。他写敦煌的一篇散文就极为失望地痛斥王道士一一“你让我一言难尽“;他在《丝路行一一飞天飘带的诱惑》这部长篇散文中,详细地记载了边疆少数民族的风土人情,并为之深深地倾倒。更多的篇章,他是蘸着心血给远方的“小魏“、“西叶尔“、“周雪罪“等人写信的,甚至联系过余杰和摩罗这两位年轻的学界才俊,与他们共同讨论关于生活、生命、灵魂这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问题。我发现,他往往将这些东西,放置在一个凌霜渗出原野肌肤的秋夜进行,这个几近凛冽峭拔,萧瑟悲情的背景,让他的每篇散文都一一呈现了那种有问但不必求答的理念,尽管有人认为这不怎么“务实“或多少还带有一些稚嫩和苍白。
这就是把自己比作一个苍凉的秋虫,于深秋长夜一咏三叹的高永顺。
固然不是独唱,更不是主角,但一定是顺着自己的童年和少年而来一一坦率而不失好奇,感恩却不失良知。
所以,这本书的第一页上就印着“谨以此书献给我目不识丁的母亲”。
2005年1月14日
操练者的挑战
——《只是热爱一一宏明硬笔书法》点滴谈
在美丽而闭塞的张家)11,日子更像一个日子。
离人不远的地埂上长着叹息一样轻盈的狗娃花,微风里晃动着梦一样苍茫的猫儿草;那些浑朴粗鄙的河流,逢雨天就涨溢,逢天旱就沉落;一道川更像一道川,明晃晃的阳光朗照着,一年四季都是一道川,多少年以后还是一道川。夹杂在其中的节会、人物、集市、学校、传说、民俗等诸如此类,让日子更像一个声情并茂的日子,既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大呼小叫地出现,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风风光光地消失。
可毕竟出现和消失是有着一些区别的。你在这样的地方这样的光阴里呆着,呆得久了,心里就装上了石头。石头装得满满的,似乎自私得不行的时候,一件东西突然“当嘟“一声又落进你的心里…我是说,这样猝不及防的东西,你得看上它一眼。
十年前我认识宏明的时候,就知道他是一个硬笔书法的操练者。我在龙山教书、写诗,相得益彰的现实生活大概一度还成为他艳羡的对象。他曾经给我写了一副“闲云野鹤“的宇让我把玩。从那时起,我就明白了宏明的内心生活和对艺术的追求,其实是很高远的。
回首上世纪整个九十年代,个人活法和个人变化成为人们思考的焦点和活动的中心。宏明那时二十几岁,对诗艺如饥似渴,是忘了现实生活,还是脆弱到要逃避现实生活?
他在九十年代的读书是《心灵史~~黑骏马~~清洁的精神》。是张承志。他的房子里,张承志眸子清亮潮湿的一张黑白头像,成为他这一时期全部生活的精神支柱。
湖北老书法家吴丈蜀先生曾有诗云“习字原无捷便途,期成端在下工夫。三分笔砚三分看,余事还须广读书。“宏明读书之余,继续操练硬笔。这一时期,他先后在兰州市和张家川县举办了个人硬笔书法展,有人为此敬献,有人因感其诚,有人因而笑骂,也有人直抒胸臆,高度肯定为:以硬书直陈硬艺,见硬艺满是秀气,笔走龙蛇无倦色,人行旷世不惊奇。
不言而喻,我在这本《宏明硬笔书法》的诸篇作品中,通过朴质的笔画,隐约看到了张家川先民李德仓、马元章等乡贤隐忍孤独的清影,以及宣化岗上那些依山而建的宗教殿堂;每一次,通过他的笔迹,我都能全新地感受到马鹿、寺湾、大湾口那边奇崛而生生不息的青岩以及草地。我有一个梦至今记.忆犹新,似乎就是给他做的。我梦见我在关山的草地上捉蝴蝶,蝴蝶飞上了树,我就到了树上,蝴蝶飞进了水里,我就游到了水里。后来蝴蝶飞累了,再也飞不动了,就变成一架独木桥横在河水上……那是一架气宇轩昂的独木桥,虽然看上去高出关山的大地,但其实一直都在关山大地的怀抱里。
2005年9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