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骏又羞又怒,他出身将门,生就养成的男儿刚强气概,自尊心特别强烈。一时不慎被女子用药迷倒落入她的圈套,已是生平奇耻大辱,怎容得她还在这里口口声声把他当成猎物来追逐货物来囤占。他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要任由这个女子掌控摆布吗?当下一声雷霆大喝,止住杜莎佳的滔滔不绝。他的脸如铁铸般的硬,眸如寒冰般的冷,声音一字一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不、会、和、你、结、婚、的。”
一间木屋在森林中,小鹿站在窗前看。
有只小羊拼命跑,急急敲着门:
“救命救命快救命,那个猎人要杀我。”
“可怜小羊快进来,有我保护你。”
灯光绮丽的恋歌房,甄可意拿着话筒在唱歌。孟烨然说过她的声音有点像童音,她干脆唱起了曲调活泼可爱的儿歌来。
孟烨然和甄骏坐在一旁当听众,一曲歌毕,孟烨然微笑着鼓掌:“原来童谣可以这么好听。”
甄骏有几分诧异地看着甄可意,想不到她会唱歌,还唱得很动听。甄可意走到他身旁坐下,推他一把:“叫你出来玩就是想让你散心的,你怎么坐在这里跟木头似的一言不发?”
孟烨然上回说请她去恋歌房,果然没几天就来履行他的邀约。甄可意本来不想去,因为甄骏这些天情绪太低落,她下班就赶回家陪着他开异他。但见他一直郁郁寡欢的,想了想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他一起出来HAPPY,以遣愁怀。
被她一推,甄骏方开了金口:“你唱得很好。”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在敷衍我。”
“不是,是真的很好。”甄骏神色认真。
甄可意何尝不知道甄骏行事为人向来一板一眼,从不说虚言假语,不过是要逗他说话罢了。
“很好,怎么个很好法?”
甄骏一时不知如何形容,转头去看坐在一侧的孟烨然,他微笑着替他解围:“好像夜莺在玫瑰园里歌唱。”
孟烨然的比喻提示了甄骏:“也像黄鹂在翠柳枝头鸣。”
“哇,你们俩还真会夸奖人啊,听得我心花怒放。我先歇一歇喝点东西,待会再好好唱几首歌给你们听听。”
甄可意捧着一杯鲜红的西瓜汁边喝边跟孟烨然聊:“上次孟炽然身边那个台湾美女你见过吗?”
孟烨然一愕,不知道她怎么会时过境迁提起那件事。摇头道:“没见过,他身边的女人来来去去走马灯一样,我是认不得几个。”
“说起花心,孟炽然还真是个中翘楚,有一回我都见到他左拥右抱同时带两个女人从酒吧出来。”
“他确实有些沉溺女色,左一个右一个也不知跟多少女人交往过。”
“就没惹出过什么麻烦吗?”
“能有什么麻烦。孟炽然虽然换女人如换衣服,但有一点是他的不变准则,就是不和有夫之妇来往,结交的都是单身女郎。如今的时代,未婚男女合则聚不合则散很正常,一没新鲜感了马上分手,谁也不会死缠烂打。”
“就没有遇上过那种不肯轻易撒手的,仗着发生了亲密关系而一定要求结婚负责任的女人吗?”甄可意边说边瞄了甄骏一眼,他正全神贯注地等着孟烨然回答。
孟烨然正端起酒杯啜了一口琥珀色的酒液,一听甄可意这话几乎要喷出来,忍笑道:“这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会有这种事。现在的都市男女谈情说爱发生亲密行为再正常不过了,你情我愿的事情,凭什么来要求男人结婚负责任?”
“说得是,既然当初是自己情愿的,那就自己负责,没道理赖到男人身上。”
甄可意刻意引出的话题,在孟烨然毫不知情的配合下取得良好成效,甄骏的眉头较来时要舒展得多了。如果说甄可意当初对他的劝导是一家之言,那孟烨然也持相同观点就证明了这种事在此时此地实在是普遍行为,根本不算什么。甄骏烦恼的心绪像风吹乌云散般遣去了大半。
孟烨然却想起什么,忽然冷不丁提起杜莎佳来:“不过有些女人很麻烦的,甄可意,像上次你们家里那个小太妹,甄骏最好不要跟她太接近。这种女孩子若是沾上了,只怕……”
甄可意慌忙打断他的话:“对了,我都忘记问你妹妹怎么样了,还好吗?”
说话时偷眼一看,甄骏刚刚才有些晴朗的脸色马上又晴转多云了。
孟烨然何等精细之人,被她话一岔,马上情知自己必有失言之处,顺着她的眼光瞄了甄骏一眼,若有所悟,迅速跟着她转移话题:“翩然啊,被我关在家里整天闹着要出门找甄骏哥呢。最后我只有吓唬她,你二哥也在北京,你就不怕再遇上他吗?这才老实了。”
甄可意忍不住地问:“她怎么那么怕孟炽然?”
孟烨然默然片刻,才缓缓道来:“翩然五岁那年,孟炽然骗她玩捉迷藏把她关进漆黑的地下室。哭了一下午都没人发现,受惊过度落下这个癔症,从此怕死了这个二哥。”
“孟炽然那时也不大吧,怎么就这么坏?”
“他从小受大妈的影响,一直恨我们这一房。”
“他也说你受你妈的影响……”甄可意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却马上住口不言。孟炽然跟她说的话没必要在孟烨然面前讲,否则岂不成了搬弄是非了。
孟烨然敏感地一扬眼:“他跟你说了我们家里的事。”
“也没说什么,就是那天从餐厅回来后,他气冲冲冲地跑来骂了我一顿,没头没脑夹带了那么一两句。”
“哦。”孟烨然若有所思。
“那孟翩然每天被你关在家里也挺可怜的,你又要经营茶楼,她一个人在家会非常寂寞。”
“不会,我给她找了一个伴。”孟烨然笑得大有深意。
甄可意约摸能猜出是个什么样的伴,也跟着笑:“祝你成功。”
他们的交谈,甄骏坐在一旁心事重重似听非听,杜莎佳一手制造的乌云仍然笼在他心头无法完全排遣而去。
3、
纵然甄骏心头仍有阴影盘旋,但日子似乎恢复了太平清静。杜莎佳那天被他斩钉截铁地拒绝,虽然跺着脚不甘不愿地走了,却始终没有再来找过他的麻烦。看起来甄可意说得没错,现代社会这种事情很平常,他不同意结婚她也不能逼他,此事就这样顺利了结了。
甄骏心头的阴影随着时间一天天的流失而渐渐消失。可以摆脱一个他从来就没喜欢过如今甚至是厌恶的女子,他实在有如释重负感。只是有时想起那雪白床单上的落红,又有负疚感。到底……那女孩的贞洁是给了他。虽然甄可意说这年头贞洁也有假冒伪劣,他还是半信半疑。
甄可意为了替甄骏排遣愁绪可费了不少心思,一有空闲就拉着他四处去玩。游天坛、爬长城、到后海划小艇、上天安门放风筝……玩得不亦乐乎。
开阔的天安门广场是放风筝的好地方,甄可意抓住风筝线在前头跑,让甄骏在后头把风筝往上一举,再一扯线,那只蝴蝶风筝飘飘扬扬地就上去了。夏日黄昏好风如水,风筝借着风势越飞越高,甄可意只恨线不够长,不能让它扶摇直上九万里。
“甄骏,线都已经放完了,你来把它弄断,就算是给你放晦气。”甄可意笑吟吟地把手里的风筝线递给甄骏。
放风筝,一般人只知道是一种文化娱乐活动。但在古代,放风筝不单单是为了取乐,还包括着一项古老的习俗——“放晦气”。所以,风筝亦是古代人们节日避邪的一种护身符。
甄骏纠正她:“清明时节放的风筝,剪断线头才叫放晦气。”
想一想又问:“你怎么知道放风筝是放晦气,这个清明习俗一直保持下来了吗?”
“没保持下来呢,我也不过是在书里读到过。如今我们放风筝就是图好玩。何必拘泥什么清明不清明的,都一样了,快弄断吧。”
甄骏左手握紧线轴,右手抓紧线用力一扯,将纤韧的线齐根扯断。失去牵制的风筝顿时飘得高高的,在黄昏的橙紫浅暮中越去越远。
“好了,这下你的晦气可都去了。”
甄骏抬头远眺天空中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的风筝,目光变得悠远:“我小时候,每逢清明,我爹只要在家总会带上我们兄弟姐妹六个去原野中放风筝。花样可多呢。”
“哦,什么花样?”甄可意好奇地问。
“女儿家玩风筝是等风筝飞上天后,再将各种饰物沿着风筝线也放上去。我的姐姐们都是做好很多漂亮的彩带、穗子、丝绦、璎珞等,跟着风筝一起在天上飞,真像九天垂虹。”
“而男孩子的玩风筝多半是在斗风筝,两只风筝线以相勾引,互相较力,线绝者为负。也有装响器的,在风筝上用竹弓弦,风吹弦鸣,十分悦耳。还有挂灯的,晚上把挂着灯的风筝送上夜空,堪与星月争辉。”
甄可意听得跃跃欲试:“你们放风筝那么多花样呀,饰品风筝、响器风筝和挂灯风筝现在试不了,不如我们来玩一玩斗风筝吧。”
“好。”
甄可意又去买了两只蝴蝶风筝来,两人一起借着黄昏清凉的风把风筝高高放飞。半空中,两只蝴蝶缠缠绵绵翩翩飞到了一起。甄可意使劲拽线:“甄骏,看看我们谁的线先断啊!”
话音未落,两只蝴蝶一起挣脱了线轴的束缚,飘飘摇摇随风远去了。
甄可意笑:“这两只蝴蝶,居然比翼双双飞掉了。甄骏咱们算打成平手。”
甄骏也笑了。远处山如黛,夕阳正当红,他的笑容映在落日金粉般的余晖中,让人有着莹心耀目的感觉。
甄可意看了他一眼,又看一眼。甄骏来了这么久,她还是头一次看到他的笑容。他原本就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男孩子,笑起来更好看,难怪杜莎佳要用尽心机手腕缠住他不放。
一想到杜莎佳,甄可意的心还在暗中高高悬着。虽然杜莎佳这段时间没有再出现,但她不相信她会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偃鼓息兵。她怀疑她在等待一个大举进攻的时机,她希望她永远等不到那个时机。
下午六时,正是一日工作结束下班的时间。日新大厦里的人潮水一样从大楼里涌出来。走在盛夏明亮的斜晖中,纷沓脚步带起轻尘细细。
杜莎佳选择这一时刻出现在大厦门前当值的甄骏面前,一脸娇羞地道:“骏,我怀孕了。”
甄骏大吃一惊,头顶像滚过一阵响雷,整个人都被震懵了。
“我们要快点结婚了,不然大着肚子当新娘多不好意思。”
甄骏怔怔立着,嘴唇微微发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杜莎佳见他一直不说话,言语就不再那么娇羞低柔了,加重语气道:“骏,我都有了你的孩子,你不会还不肯和我结婚吧?你不要太没人性了。”
甄骏这才茫然地、轻声地、不敢相信地反问:“你……怀孕了?”
“是啊,那个晚上……我们有了孩子。”
杜莎佳嘴里吐出来的话像天罗地网扑过来,甄骏觉得自己是落入网中的鱼,再难脱网而去。
“你说,你跟不跟我结婚?”杜莎佳步步紧逼,她故意提高音量让路过的人听见,马上有好事者放慢脚步朝他们看过来。
那些带着好奇、探索、猜测的目光让甄骏如芒在背,低下头,他哑声低语:“那就……结婚吧。”
事已至此,他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他能抛开这个怀着他孩子的女子不管吗?纵然他们之间的肌肤之亲是她主动献身,非他所愿。
杜莎佳胜利满足地微笑起来,口中却道:“你说什么?说得这么小声我都听不见。”
甄骏嘴唇颤动,正待再勉强重复一遍方才的话时,却另有声音插进来:“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是甄可意出来了,站在他们中间警惕地发问。杜莎佳看定她一脸稳操胜券地笑:“甄可意,我要烦请你再次恭喜我,我很快就是你的叔祖母了。”
“哦,甄骏答应和你结婚了吗?”
“当然,不信你可以亲口问他。”
甄可意看向甄骏,他迎向她的眼睛灰暗如盲:“她……怀孕了。”
甄可意一直在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杜莎佳按兵不动了一个多月,果然是在等待这个反攻的最佳时机。老天爷居然这么帮着她?
甄可意吸一口气镇定自己:“你怀孕了?口说无凭,有什么证据吗?”
“这是医院的化验单。”杜莎佳知道甄可意要比甄骏难对付,她完全有备而来。
甄可意把化验单仔细地看了又看,似乎没什么破绽,却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地坚持应战,顽抗到底:“这只是你单方面出示的证据,我们怎么知道是不是假的。前面就有家医院,我再亲自带你去检查一下才算数。”
杜莎佳虽然知道甄可意不好对付,却不料她难缠至此,不把她的化验单当一回事,一定要再去医院做孕检眼见为实。一时又气又急又恼怒:“甄可意,这是我和甄骏的事情,你凭什么插手来管?”
她不敢接甄可意要去医院复查的话,让甄可意心中一喜,几乎百分九十九点九九九的把握确定杜莎佳根本没有怀孕,只是开个假证明来虚张声势地逼甄骏就范。
“凭什么?凭他是我小叔公。他一个人孤零零来到北京,只有我这一个亲人,他要结婚这样的大事我不替他把关谁替他把关。杜莎佳,闲话少说,咱们现在就去医院,你要真怀了孕,我马上让我小叔公八抬大轿来娶你。”
甄可意倒过来将上杜莎佳一军,把她堵得无路可退,只能红头胀脸气咻咻地瞪着甄可意。
甄骏此刻也会过意来了,他一脸震惊地看着杜莎佳:“你……你又骗我?”
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也。甄骏的手已经握成了硬梆梆的拳头,几欲挥起,终究还是咬牙忍下去了。一扭身他大步流星地走开,再不想多看杜莎佳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