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帮万明诚请的保姆。”程欣语简单答了一句,就不再说话,似乎在这个事情上无意多说什么。
罗砚成的心里,陡然生出一股无名火来。万明诚!又是万明诚!他在心里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最近几乎每一次跟妻子之间的矛盾,都会或多或少地跟这个人有关。
这些日子,每一件涉及到万明诚的事情,都会让罗砚成既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发泄。因为每一件事情都看上去很正常,正常得无可厚非。
赵禾住院的时候,罗砚成在食堂门口遇到妻子和万明诚,两个人一起说着话走出来,看上去彼此关系很亲近,谈话谈得亲切而专注。不过,同事之间吃个饭而已,这似乎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万明诚重伤住院时,程欣语早出晚归地尽心照顾,周末还一定要接他的女儿回家来过。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同事有难,全心照顾,这理所当然。周末的时候,他的孩子有家难回了,接过来过个周末,也全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对。
现在,万明诚大概是出院了,家里可能需要个人照顾,帮着找个保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总之,一切都没有什么可挑剔的,但是一切都令人心里不舒服。
每一件事,罗砚成都说不出什么来,但是每一件事,都让他觉得心里怄着点儿什么。他烦躁和恼怒,但是每一次他的烦躁和恼怒似乎都在道理上站不住脚,每一次似乎都是他自己无事生非。
此时的罗砚成,心里那一股根本没有办法发泄的怒火,又开始升腾起来。而妻子只回答只言片语的态度,更让他的怒火越积越深。
“怎么?他出院了?你给他找保姆吗?”罗砚成忍不住问道,口气里明显带着些恼怒的情绪。
“是。”程欣语依然只回答了一个字。
罗砚成心里的火,腾腾地冒着。他没有再说什么,加大了油门儿,一路疾驰着往前开去。
夫妻之间,彼此的感觉有时候会很敏锐,一个正常的话题,如果对方自然而然地聊下去,就不会让人觉得有异。如果对方只说一个开头,后面那些本来顺理成章就说下去的内容却不再提起,就会让人觉得对方在刻意回避什么。
就像此时,罗砚成心里的感觉是对的。程欣语的确是在刻意回避,关于请保姆这件事情,她不想多说。
万明诚虽然已经出院了,但身体还是非常虚弱。她托人给他找一个可靠一点儿的保姆,这样他在家里也就有人照顾了。
事情很正常,没有什么可藏着掖着的,不管说到哪儿,这都是件光明正大的事儿。但是程欣语心里知道,正常的事情后面,是她自己有些异样的心思。这些日子,对于万明诚的牵肠挂肚和对于罗砚成的不屑一顾,在心里已经成了鲜明的对比。她真的有些茫然了,对自己,对未来,她似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随着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车猛然停了下来。程欣语和柚柚都重重地磕在前排座的靠背上。
“柚柚没事儿吧?”程欣语急忙问道。
“爸爸你疯啦!”柚柚叫道,“你怎么开这么快呀?”
“哦,没注意,前面突然变红灯了,”罗砚成回过头来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儿,就是闪了一下,我本来都瞌睡了。”柚柚嘟囔了一句,重新缩回了座椅子里。
“你……也没事吧?”罗砚成重新坐好,扫了一眼后视镜,冷冷地问了一句。
“没有。”程欣语知道他这是在问自己,淡淡地答了一句,就往车窗外看去。
他们的车此时停车线以外很远,几乎已经快到了十字路口的中间。显然开车的人,刚才是走神了,快冲到十字路口中间的时候才发现闯了红灯,这才一个急刹车停下。
程欣语知道罗砚成在生气,也知道他在生什么气。但是,她不想解释什么,她什么话也不想说。
后边的路,罗砚成开得慢了一点儿,刚才差一点儿闯了红灯,差一点儿就跟另一个方向通行的车撞上,这也让他着实吓出一身冷汗,心里的烦躁和恼火也像被一盆水突然给浇了个透。此时此刻,火苗是没有了,只是心里冷飕飕湿洼洼的难受。
柚柚是真有些困了,车重新开起来之后,小姑娘就又打起了瞌睡。罗砚成和程欣语各自沉着脸,谁也没说话。一直到车开进小区的地下停车场,罗砚成停好了车,三个人坐电梯上楼的时候,柚柚才注意到爸爸和妈妈的脸色。
“你们……咋了?”柚柚有些疑心的轮番看着两个大人。
“什么咋了,没事儿,”程欣语笑了笑说道,“都困了,一会儿到家,都早点儿收拾睡觉。”
“不对,你们不高兴!”柚柚满脸疑惑地问道,“刚从姥姥家出来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你俩这是为啥呀?”
“你个小孩子家怎么这么爱管闲事儿呀,”罗砚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顺手轻轻拍了女儿后脑勺一巴掌,“哪有什么不高兴?胡说!”
柚柚狐疑地审视着爸爸妈妈的脸,一直到电梯停下,三人走出电梯的时候,柚柚的目光还盯在两个大人的脸上,“你们好像是有点儿啥事儿了,不过,我先声明啊!不许吵架!”
“吵什么吵,我跟你爸都好好的。”程欣语一边往家门口走,一边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笑道,“你到家把书包赶紧收拾了,咱们……”
然而,话没说完,却突然被罗砚成挥手打断了。
“嘘!”罗砚成回过身,伸出食指做出一个不要出声的动作。
他脸上异常紧张的神色,让正在说话的母女俩都一下子诧异地愣住了。
罗砚成一把把母女俩拦在了自己的身后,把她们挡在门的一边。程欣语母女这时候几乎同时发现了,家门,是虚掩着的!从那条漆黑的门缝里,透出了令人惊恐万状的气息。
他们是下午就回柚柚姥姥家的,临走的时候,反锁了房门。罗骏飞和赵禾回了老家,罗家丰和李芳菲也已经搬走,况且他们也没有家里的钥匙,这个时候,家里不应该有人!如果门是开着的,那只能说明,家里遭了贼了。
然而更可怕的是,如果这时候贼还在屋子里,那这个门就是贼唯一的逃跑通道,这么高的楼,他是不可能从窗户逃走的。那……在这里狭路相逢,会发生什么可想而知。
罗砚成把母女俩护在了自己身后,贴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屋子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没有一丝灯光,也没有一丝声音。
应该是有人进来过,已经离开了。不然,这屋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那他还能拿什么呢?
罗砚成想着,把母女俩推到墙角,示意她俩别出声,自己准备悄悄进屋先看一看。刚转身准备去推开屋门,胳膊却被妻子从身后紧紧地抓住了。
他回过头来,看到程欣语急切的目光。她使劲地摇着头,伸手指了指电梯。罗砚成明白,她不想让他独自进屋冒险,她的意思,是先下楼报警,等警察来了再进屋。
看了看神色紧张的柚柚,罗砚成放弃了进屋的打算。是啊,就算他独自进屋,把母女俩留在门口也是危险的,如果贼真的还有屋里,如果不是一个而是两个或是三个,如是他进去制服不了他们,如果他们在屋里打倒了他夺路而逃,那门口的母女俩就面临着极大的危险了。
三个人悄然退向电梯,目光都紧紧地盯着家门。罗砚成一直挡在母女俩前面,紧张地防备着有人突然从里面冲出来。电梯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叮”一声停在了楼层,缓缓开了门,三个人急步进了电梯,罗砚成迅速按了关门键,而程欣语默契地几乎在同时按了楼层键“1”。
电梯的门今天关得尤其缓慢,三个人的心紧张得狂跳着,似乎随时有人会在电梯门关上之前冲进来。
终于,门缓缓地关上了,电梯缓缓地开始下降。程欣语搂着柚柚,长长地出了口气。
三个人冲出了单元门之后,罗砚成打电话报了警。
等到罗砚成一家人,跟着赶来的警察进了家门的时候,才发现家里已经一片狼藉。所有能翻开的地方全部被翻开了,卧室的衣柜、书房里的书架,厨房里的橱柜,等等,全部被仔细地翻过,被褥、衣物、书籍,还有柚柚的毛绒玩具,扔得满地都是。
“你们刚才在楼下,有没有见到有陌生人从楼里出去?”年轻的警察问道。
“没有,我一直盯着呢,”罗砚成把脚边的枕头抱起来扔在床上说道,“我今天是有老婆孩子在身边,不然我就直接冲进来了。在楼下的时候我一直看着楼门,真要有陌生人出来,我肯定得拦着他。”
“你今天做得对着呢,”年轻的警察笑了笑说道,“遇到这样的事情,保证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尤其是有妇女和儿童在场的情况下,更要注意。”停顿了一下,他接着说道,“你们给我说一下具体情况,我记录下来。另外再赶紧清点一下,看丢了哪些东西。”
罗砚成和程欣语,此刻头都是懵的,刚才一路的不快,早忘得一干二净了。两个人很默契地分了工,罗砚成在警察这里做笔录,程欣语开始清点物品。
一万多现金,两台笔记本电脑,两个iPad,程欣语的一些首饰,等等。这个晚上,家里的损失可真是不小。
等警察离开之后,程欣语先收拾了柚柚的房间,安顿女儿睡下之后,才跟罗砚成一起收拾其它的屋子。
忙忙碌碌地干到夜里快11点,家里除了书房以外的其它地方都收拾好了。
“你睡吧,书房我明天再慢慢收拾。”罗砚成看着一脸疲倦的程欣语说道。
“算了,一鼓作气吧,”程欣语直了直腰,看了一下表说道,“书也好收拾,半个小时也就弄好了。”说着,就径直往书房走去。
“也行,省得明天还得整。”罗砚成说着,跟着妻子走进书房。
“这也分不清哪本书是哪个柜子里的了,”程欣语低头看着满地的书,叹了口气说道,“今天晚上,先把这些书放回书柜去,明天再仔细整理吧。”
“行,先放回去再说。”罗砚成说着,开始把地上的书摞好,搬起来放回书柜里。
突然,程欣语的目光,落在脚边一本崭新的相册上。在一片32开和16开的书籍中,这本天蓝色的8开本相册,显得格外抢眼。
程欣语弯下腰,把它拿了起来。
封面上,一行大大的金色标题映入眼帘——“西京科技大学力学系9211班毕业20周年聚会纪念册”,标题的下面是一幅老旧的毕业照,一群年轻的孩子们的青春,静静地定格在有些发黄的照片里。
这张照片,程欣语从未见过。从她认识罗砚成起,她从未见过他大学时代的照片,他曾经告诉过她,他毕业回老家的时候,行李丢了。放在其中的毕业纪念册还有他的相册也都丢了。就这样,他的大学时代,没有在任何一张照片里,留下一丝一毫的影子。
程欣语很快在照片中的一群学生里,找到了年轻的罗砚成。他站在最后一排的边上,皱着眉,清瘦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这是……你们这次聚会的相册?什么时候拿回来的?”程欣语看着相册,头也不抬地问道。
“哦……前两天丁原刚给我。”罗砚成笑了一下说道,“他找公司给做的,然后他负责给外地的同学寄。我离得最近,反倒成了最后一个拿到的人。”
“她……是谁?”程欣语的手指滑过照片上路雪轻的脸,“我……怎么觉得……她有些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