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程欣语惊讶地看着来人,脱口叫道。
“正好有事儿过来,知道你夜班,来转转,查个岗。”万明诚笑着走了进来。
“大过年的,有什么事儿啊?跑这儿来干什么?”程欣语虽然嘴上这么问着,可心里却无可抑制地涌起一股温暖和踏实的感觉,就像一个孤独的旅者,突然遇到了一个可以同行的伙伴,而这个伙伴还是自己的旧友故交。
“哦,我有一个朋友,在黄允那儿住着准备手术了,”万明诚笑道,“我下午过来看看,正好黄允也是今天的夜班,我俩出去吃的饭,回来又在他们科里聊了会儿。这会儿准备回去了,想起你也是夜班,过来看看。”
“那……查岗也查过了,赶紧回吧,”程欣语看着他笑道,“你看看都几点了,快回吧。”
“没事儿,坐会儿再走。”万明诚说着,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仔细审视着程欣语的脸,“怎么脸色这么差?昨天晚上熬夜了?”
“哦……是,熬夜了,平时没有这么晚睡过。”程欣语在他对面坐下,讪讪地笑了笑,话锋一转,问道,“你呢?昨天除夕之夜过得怎么样?今年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了,家有个家的样子了。”
“这个年,过得有些……尴尬。”万明诚苦笑了一下,看着程欣语,轻轻摇了摇头。
程欣语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雯雯她妈妈,过年一直……一直住在家里,”万明诚沉吟了一下,低声说道,“我跟她说了,住在一起不方便,她还是我行我素,跟以前一个样子。雯雯……也闹着要她妈妈住家里。”
“挺好的,”程欣语翻弄着眼前的一堆资料,迟疑了一下,抬眼看着万明诚,“明诚,索性……复婚吧,她看样子是真心实意想回来,给她一个机会,也给孩子一个机会。”
万明诚盯着程欣语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过了良久,他垂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欣语,这是……你的真心话吗?”他头也不抬地问道。
“最近,你的脸色好多了,”程欣语没有回答他的话,笑了笑,平静地说道,“家里有个女人照顾饮食起居,还是很重要的,你和雯雯终于可以过上正常的家庭生活了。”她停下来,缓缓移动的目光离开了万明诚的脸,最终落在了漆黑的窗外,“明诚,对孩子来说,再好的后妈,也顶不上一个有缺点犯过错的亲妈,雯雯这个年纪,正需要母亲的引导和陪伴,她妈妈回来得……还不算晚。”
“四顾而言他,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万明诚抬起头,看着扭头看向窗外的程欣语,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转回来,看着我,告诉我你刚才说的复婚的话,是你的真心话吗?”
程欣语纹丝没动,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说。
“转回来把,”万明诚轻轻敲了敲桌子,笑道,“外面黑漆漆的有什么好看的,不如转回来看看我,好好回答我的问题。”
程欣语缓缓地转回头来,看着万明诚。
万明诚一惊,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欣语?怎么了?”
对面的程欣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满眼的泪水。她脸色苍白,神情委顿,眼神忧伤得令人心碎。
万明诚的心猛然揪了起来,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她今天的这个样子。这个干练刚强、爽快麻利,屡屡执一把手术刀于淋漓鲜血之间,和死神争夺生命的女人,本来就极少流露过自己脆弱的一面,像今天这样的状况更是绝无仅有。
“欣语,怎么了?我跟你开玩笑呢,”万明诚急忙起身,走到程欣语身边,俯身看着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看怎么还哭了呢?那是不是你的真心话,我比谁都清楚,还用真的问你吗?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别当真呐!”
“没事儿,不是跟你,”程欣语抬起泪眼,看着万明诚,努力克制着自己声音的哽咽,“明诚,我不过是……心情不太好,突然就有点儿撑不住了,你……别见怪。”
“怎么了?家里……家里有什么事儿了吗?”万明诚一边问着,一边把椅子拉过来,坐在程欣语身边,片刻之后,又觉得不妥,又起身把椅子拉回到桌子的对面,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没什么。”程欣语摇了摇头,从包里抽出一张纸巾,擦干了眼里的泪水。
“到底怎么了?一定是有事儿?家里……闹矛盾了?”万明诚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看着程欣语问道。
程欣语看了看办公室的虚掩的房门,努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明诚,回家吧,挺晚了。”她打起精神笑了笑,低声说道。
“没事儿,我再待一会儿就走,”万明诚仔细地审视着她的,小声说道,“你这个情绪,我现在就是走,也不放心呐。你要是愿意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儿,就跟我聊聊。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他停下来,凝视着她的有些湿润的眼睛,“总之,我要跟你说,别生闲气,谁家没有个家长里短的烦心事儿呢?就算闹个矛盾什么的也正常,别当真,别钻牛角尖。”
“明诚,我觉得很累,心里累,”程欣语伸出双手撑住了自己的额头,幽幽地说道,“我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我上要顾着老的,下要顾着小的,我太累了”
“欣语,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万明诚沉吟了一下,低声说道。
“我嫁给了自己的初恋,嫁给自己狂热地爱着的人,一直幸福地以为他也爱我。”程欣语放下撑着额头的双手,抬头看着万明诚,喃喃地说道,“十几年过去了,我把自己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然后,我终于知道了,我在他心里,不过是一个替身。”她停下来,轻轻摇了摇头,“我尽心竭力救治的女孩儿,却因为一颗心脏,一段往事,而跟我的丈夫有着解不开的渊源的情愫,甚至于,连我自己都觉得,他们之间产生些特殊的感情也很自然。真是一个讽刺,不是吗?对我自己这场婚姻的最大讽刺。”
“你一定是误会他了,欣语,”万明诚急切地说道,“别这么灰心,别这么轻易地就把自己的婚姻否定了,他当然是爱你的,不然哪儿来的这十几年的相濡以沫?你不是什么替身,别胡想了,嗯?至于你家老罗和许悠然,他们之间,也就是有些渊源罢了,哪来的什么情愫呢?没有的事儿!”
“别宽我的心了,明诚,”程欣语苦笑了一笑,看着他轻声说道,“不过,我也有些对不起他,我们也算扯平了。”她说着,停了下来,忧郁地凝视着对面的男人,继续说道,“我爱上别人了,为此我鄙视过我自己,可是,我是真的爱上别人了。爱的很沉默、很无奈,也很绝望。”
万明诚神情复杂地看着程欣语,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窗外的一阵鞭炮声响过之后,屋里显得越发安静。两个人都沉默着,偌大的办公室,在日光灯惨白的光线下,冷清和寂静的令人窒息。
“你刚才说,那关于复婚的话,是不是真心话,你比谁都清楚,”片刻之后,程欣语黯然一笑,目光游移着,最终落在自己纠结缠绕在一起的双手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心话,你又怎么能这么肯定呢?我想,我是真心的,因为,我自己都为了自己的孩子,留在这一场乌糟糟的婚姻里,我凭什么不劝说你早日破镜重圆,给雯雯一个温暖完整的家?”她凝视着他,片刻之后才继续说道,“我又不是真心的,因为,我还没有那么高尚,尽管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也没有福气拥有你,可是,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明诚,你的复婚,会带给我灭顶之灾一般的痛苦和绝望。”
“欣语,你忘了我说的话了?”万明诚看定了程欣语的眼睛,嘴角扬起一个忧伤的微笑,“如果你跟罗砚成能幸福的生活下去,我就远远的祝福你,如果你最终离开了他,我就娶你。”他停下来,轻轻摇了摇头,“至于说复婚,我不是没动摇过,看到雯雯那么需要她妈妈,我心里也纠结过。可是,我跟她,不可能了。那份被爱人背叛和抛弃的屈辱,太深了,留在心里,永远也洗刷不掉。”
正在这时,门口传来轻轻的几下敲门声,接着房门被推开了。
“程医生,哦……万医生也在啊……”门口探进头来的小护士楞了一下叫道,“程医生,12床说心慌得厉害,你去看一下吧。”
“好,来啦。”程欣语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看着万明诚催促道,“快回吧,太晚了。”
“别管我了,先去看看吧。”万明诚笑道。
十几分钟以后,程欣语回到值班室的时候,万明诚正坐在桌前,翻看着桌上的资料。
“12床怎么样?”见她进来,他抬头问道。
“没事了,给吸上氧了,”程欣语应了一句,又催促道,“快回家吧,太晚了。”她看着他,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微笑,“明诚,跟你说说心里话,心情好多了。我现在平静多了,刚才就当是发了个神经,你别当真。”
“行,那我就回了,”万明诚站起身,笑道,“你好一些,我也就放心了,走啦。你晚上没事儿就早点儿休息吧。”
“回吧。”程欣语莞尔一笑。
两个人道了别,万明诚往屋外走去。就在他伸手准备去拉开房门的时候,程欣语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明诚,复婚吧,”她低声说道,“这次是真心话。我想看着你过上幸福的、正常的、有人照顾、有人心疼的生活。”
万明诚愣了一下,缓缓转过身来。
正在这时,值班室的电话响了起来。
程欣语急忙走到桌边,接起了电话。
“喂……”接通电话的一刻,伴随着窗外一声礼花的炸响,程欣语的脸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