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岭生缓缓地放开了捂住脸的双手,满脸的泪水,让许悠然的心抽搐着疼了一下。她放开了攥着他胳膊的手,连忙抽了张纸巾递了过去。
“你……说吧,是什么事儿啊?”魏岭生接了纸巾,匆忙擦了泪水,抬起通红的双眼看着许悠然,低声问道。
许悠然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从身后拿过自己的包,取出一个信封,放在手里摩挲片刻,然后双手递到了魏岭生眼前。
魏岭生愣了一下,接了过来。一个普通的、厚厚的信封,上面是他熟悉的路雪轻的字迹“罗砚成亲启”。他只觉得心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眼泪再一次模糊了视线。
“这是我昨天夜里写好的,将来……你把这个……交给他,”许悠然微蹙着眉头,深邃忧郁地目光凝视着魏岭生,“本想过一阵子再写,因为心里乱得没有头绪。但是,昨天我感觉必须要尽快写出来了,趁我还记得往事的时候。”
魏岭生的捏着信的手,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放心吧,我会亲手交给他。”他使劲点了点头,随即拿过外套,把信封仔细地放进了里面的口袋里。
“等我的记忆彻底散去了之后,就把这封信交给他,”沉默了片刻之后,许悠然平静地说道,“他虽然信守着对我父亲许下的诺言不来看我,但是我知道,他的心思不宁,他的心一直流连在我这里。当他知道我离去,一定会非常的痛苦,而我这封信,不仅仅是对他的慰籍,更重要的是要断了他心里对我的念想。”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让他生活的幸福,是我的心愿,可是后来我意识到了,我的存在,就是实现我自己心愿的最大的障碍。岭生,现在我要离开了,我得尽我所能,把他的心,最大限度地送回到程医生的身边去。”
“你的心思,我懂,你放心吧,我会把信交给他,我会陪着他度过最难熬的日子。”魏岭生低下头,愣愣地盯着眼前的桌面,轻声说道。
许悠然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低着头的魏岭生,柔和的目光停留在他那一头与年龄不相称的花白而稀疏的头发上。
“哥,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承担所有的苦,”沉默良久,她柔声说道,“随着那个女孩儿的记忆越来越多的回归,而属于雪轻的记忆越来越淡的时候,我心里的痛苦也将会越来越轻,因为,慢慢的,我越来越回归那个真正的悠然了,雪轻的痛苦将会越来越多的被淡忘。哥,每每想到这些,让我撕心裂肺的是,我……把所有生离死别的痛苦,留给你一人了。答应我,哥,我走之后,你要坚强的、好好的活着!”
魏岭生没有说话,眼泪唰唰地淌了下来。
“别担心我,傻丫头,”片刻之后,他抬起头,泪流满面,却努力露出一个令人心碎的笑容,“我答应你,我会坚强的,好好的活着!就算你的记忆没有了,你的心还在,我会守着你的心,好好的活下去。”
“好,一言为定!”许悠然的嘴角扬起一个凄凉的微笑,泪眼模糊了视线,已经看不清魏岭生的轮廓。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不约而同地望向窗外早春依旧萧瑟的街头。
时光过得很快,转眼就已经进了阳春三月,迎春花早已盛开,草坪上草色渐绿,玉兰也已经含苞待放。
魏岭生在这个孕育着无限生机与希望的春天,迎来了人生里又一场撕心裂肺的绝望。路雪轻的记忆,这些日子,已经在许悠然的身上明显的褪去了。那些曾经的往事,在她的记忆里已经渐渐的模糊。
魏岭生无能为力、束手无策地看着雪轻的脚步渐渐远离,除了把那一份剧烈的痛苦深藏在心里之外,他已别无他法。他时常会去店里看看她,尽管已经让顾兰觉得有些奇怪,但是他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老魏师傅,你过来了,”这天,当他把装满快递的三轮停在花店门口的时候,正在门口整理一只花篮的顾兰冲他笑道。
接着,嘟嘟从店里蹿了出来,亲昵地在他脚边蹭着。
“哦,从你们门口过,顺路来看看,”魏岭生笑着,又问道,“怎么?悠然今天没在吗?”
“悠然姐在呢,在里面整理花呢。”顾兰笑道。
魏岭生的心里一阵冰凉。听见他的声音,许悠然已经不会迎出来了,曾经的那些往事,她已经几乎遗忘殆尽。
他稳了稳了自己的情绪,走进花店里,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自然而然、若无其事。
许悠然正坐在桌前修剪着一束花,听见他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老魏,又过来啦,”她笑着,拨弄了一下眼前花瓶里的鲜花,“你看,漂亮不?我的插花水平是不是又进步了?”
魏岭生看着她,忍住心头一阵尖锐的刺痛。
“是呀,咱们悠然的插花,漂亮!没的说!”他轻轻笑着,赞叹地说道。
突然,许悠然缓缓地站了起来,茫然地看着他,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魏岭生知道,路雪轻残存的记忆,让这个年轻的女孩儿,还时常会想起些模糊的往事,此刻,一定是他又触动了她心里若隐若现的记忆。
“悠然?”他轻轻叫了她一声。
“老魏,我忽然觉得有些恍恍惚惚的感觉,”许悠然皱了皱眉头,晃了晃自己的头,“有些事情好像与你有关,可我想不起来,就是那种……就要想起来了,可偏偏就想不起来的状态。”
“没事儿,人有时候就是容易忘事儿的,正常,”魏岭生的心狂跳着,撕裂般的疼,“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好好弄你的花,看看这些花多漂亮呀。”
“哦,一看见你我就有这种感觉,真是奇怪了。”许悠然笑了笑,重新坐下,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花发呆。
“悠然,”魏岭生看着她,轻声说道,“我最近又弄了些干花,很漂亮,又好保存,我明天给你送一批过来。”
“哦,好啊,”许悠然抬头看着他,脸上又恢复了刚才欢快的神情,“上一次的干花就卖的很好啊,那你明天记得给我送些过来,让你们小张送就行了,你还得送快递呢,别再忙活儿我这儿的事了。”
“好,我来安排,你不管了。”魏岭生忍住心里一阵一阵的绞痛,笑了笑说道,“那我走了,还有一车快递等着送呢,你赶紧研究你的插花吧。”
“好,老魏师傅,你快去忙吧。”许悠然一边起身,一边笑着说道。
魏岭生深深地看了许悠然一眼,轻轻笑了一下,转身走出了花店。
“老魏,走啦。”还在门口给两个花篮里的花喷水的顾兰,笑着打了个招呼。
“是,走啦。”魏岭生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来,揉了揉嘟嘟毛绒绒的脑袋。
随后他站起身来,上了电动三轮,回头又望了一眼花店的大门,然后才发动了三轮车,缓缓开走了。
而此时,屋里的许悠然,突然停下了手里的事情,猛然瞪大了眼睛。愣了几秒之后,她腾地站了起来,几步冲到了花店门口。
“怎么了?悠然姐?”顾兰看着她,纳闷儿地问道。
许悠然像是没有听见,只是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魏岭生的三轮车渐行渐远。
“怎么了?看什么呐?”顾兰走了过来,用胳膊肘轻轻碰碰她,又问道。
“我好像认识他很久了,很久很久了,”许悠然像是对着顾兰又像是对着自己,喃喃地说道,“好像……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悠然姐,你这是怎么了?你当然认识老魏很久了,从咱们这个花店开起来,就认识他了呀。”顾兰笑了起来,轻轻推着许悠然,“好啦,回去接着收拾花吧,你呀,上次把头磕了,昏迷那么多天,影响些记忆也是正常的,你老爸老妈都是这么说的。别想了,忘了就忘了呗,慢慢会想起来的。”
这个时候,魏岭生把三轮车停了下来,远远地看着悠然花店,看着许悠然和顾兰走进了屋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掏出了手机,拨通了凌越的电话。
“凌越,我今天已经可以确认了,她想不起我了,”他黯然说道,忧郁的目光停留在悠然花店的门口,“你去店里看看她吧,这些天记着多陪陪她。”
电话的那一头,凌越一边接着电话,一边冲出了办公室。
“老魏,谢谢你!”他的心狂跳着,声音微微地发颤,“自从你告诉我悠然的变化,我就一直在盼着这一天了。你放心吧,我一定照顾好她!”
挂断了电话,魏岭生深深凝视着远处的悠然花店,三月的阳光下,小小的花店静静伫立在那里,宁静得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一天的晚上,魏岭生住处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
整整一晚上,魏岭生靠在床头,把床头柜上路雪轻的那张照片捧在眼前,不停地看着。照片里的女人一如既往地看着他温婉而明净地微笑。
“雪轻……”他轻轻喊了声她的名字,手指划过她微笑的脸庞。
接着,他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失声地痛哭起来。
这个时候,许巍和何清仪卧室里的灯光也还亮着。夫妇俩坐在床上,许巍搂着妻子的肩,把一张纸巾递到正轻声啜泣的妻子的手上。
“好了,别哭了,”许巍轻声地说道,“咱们都觉得出来,悠然在变化,咱们的女儿这一回……可能真的……很快就彻底的回来了,这不是你一直盼望的事情吗?”
“是,我知道,我感觉得到,咱们的女儿回来了,那个孩子走了,”何清仪哽咽着说道,“我高兴,高兴的都快要发狂了!可是……可是我心里怎么……又这么疼呢?”
“我也一样,清仪,”许巍轻轻叹息了一声,“因为,我们已经舍不下那个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的孩子,这么久了,她也是我们的女儿了。”
何清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泪水夺眶而出。
也就在这一天的晚上,在城郊那处偏僻的院落里,樊江龙正在一张牌桌前一掷千金地豪赌。
第二天的早上,天色放亮的时候,输红了眼的樊江龙,已经身无分文了。
“妈的!这把不算!你们作弊!”两眼通红的樊江龙歇斯底里地喊着,一把掀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