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完年后，我决定振作起来，抹去某人在我心中的影子，全心投入工作中。这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第一次看到貌似光鲜的记者生活，其实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辛酸。
作为媒体新鲜人，我们的人脉还没有开拓起来，每天最愁的就是该去哪挖新闻，毕竟，扫街的日子也有个尽头。
那一阵，热线手机上常常收到一些垃圾短信，尤其是夜深人静时，手机嘀嘀嘀响，一条短信乘虚而入：漫漫长夜，你是否觉得孤枕难眠？是否觉得空虚寂寞？××陪聊中心俱乐部愿意为您提供最真诚的服务，如果您需要我们的陪伴，请拨打电话8888××××。
我们仨向林主任抱怨，不料他居然兴奋地一拍大腿：“陪聊！够新鲜，够热辣。谁有兴趣去做个暗访？”
我们仨交换了一下眼色，谁都知道，这个当时还算新鲜的陪聊，无非是挂羊头卖狗肉，谁敢冒这个险呢？素来以名校淑女自居的汤卓尔马上撇得一干二净，连连摆手说：“我不行，一看就不像是陪聊的或者要人陪的。”
靠，难道我脸上就写着陪聊小姐或者闺中怨妇四个字？我正准备退缩，米娜却兴致勃勃地请缨出兵。唉，摊上这号闺蜜，我只有舍命陪君子了。
小李子一听犯了急，又是哄又是劝地妄图打消我们的念头。
米娜小脸一扬：“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小李子，你就等着为我们庆功吧！”
小李子唯有仰天长叹。
我们说干就干，当天晚上，米娜按响了那个电话，连打了三遍后，电话终于接通了。
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在电话那端传来：“您好，这里是××陪聊中心俱乐部，请问有什么能够帮到您？”
“请问你们这里还需要招陪聊小姐吗？我和同学想来应聘。”米娜故意捏着嗓子娇声嗲气地说。
那时陪聊还是个新兴行业，估计没遭遇过暗访这回事，对方没什么戒备心，立马很热情地回答：“需要啊，你们是大学生吗？我们这里缺大学生。”
“是啊是啊。”米娜对我做了一个胜利的手势。
经过简单的交谈后，这位自称姓邓的小姐给我们留了一个地址。
次日下午，按照那个地址，我们来到了某个偏僻小巷中。打通了那个邓小姐的电话后，她老人家亲自下楼来接我们。
万万没想到，有着一把娇嗲声线的邓小姐居然已经是半老徐娘了，脸上的粉再厚也掩盖不住眼角深深的鱼尾纹，一双略显疲态的大眼睛充满戒备，看得出是从江湖上历练出来的。
我偷偷和米娜互望一眼，暗想：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妈妈桑啊。马上改口称她为“邓姐”。
带我们上楼后，邓姐简单介绍了一下“业务”。该“中心”刚成立不久，开设有陪聊、陪逛街、陪购物等系列服务，一个小时100元，对半开，小费归陪聊小姐。邓姐一再强调：“我们中心绝对是阳光产业，不像别人想象的那么龌龊。”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当然，后来的事情证明，这种陪聊太不规范，和“阳光”二字更是沾不上边。
邓姐问我们：“叫什么名字？”
米娜抢着答：“琪琪。”
我比较迟钝：“小丙。”
邓姐也不介意：“名字不错，反正我们这个行业都是用化名。”她拿起笔将我们的资料都记到了一个本子上。我趁她不注意时拿起来一看，发现我的编号是007，不禁哑然失笑。
看来他们确实挺缺人手，填完资料后，邓姐就问：“你们今天就可以上班了吗？”
我搪塞着说：“今天，我们穿得太朴素了吧？”
邓姐扫了一眼我身上的棉布白裙：“学生妹嘛，就该清纯一点。”说着又看一眼穿着短裙长靴的米娜，“至于琪琪嘛，虽然胸平了点，但腿够长，可以走辣妹路线。”
我终于撑不住笑了。
那晚，邓姐接了个大单，所以派了七员大将一起上阵。据我观察，连我和米娜在内，她手下也就七个妞而已，小本经营，想想也挺不容易。
出发前，姑娘们照例得化妆，米娜下了狠手，照王菲的烟熏妆给自己整，看上去风情辣妹一枚。我要化时，邓姐却拦住了，只让我淡淡涂点唇彩，说是维持学生妹的形象。
晚上10点整，我们由邓姐带队去了本市最有名的“人间天上”夜总会。到了一间包房，房内笑语喧哗，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在喝酒唱歌。我暗自叫了一声苦，心想这是啥陪聊啊，不就和电影中的色情场面如出一辙么。
我们一溜七个站在中间让大家选择，邓姐将我和米娜作为“新来的大学生”隆重推出。我分明看到那些男人们一个个眼中冒出了绿光，活像狼，色迷迷的狼。结果米娜被个油头粉面的大胖子给选走了，我相对来说比较幸运，看中我的那个男人鼻梁上架副眼镜，看起来彬彬有礼。
各自配对成功后，大伙儿两个一双地开始交谈。
眼镜男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丙。”
“这名字不好，太俗，和你不相配。”
我微笑。
眼镜男又问我：“你是哪个大学的？”
“南城大学。”我随口说了一个本地名牌大学的名字。
没想到他竟然被唬住了，一本正经地开始和我谈起南城大学的那些名师名人来，看得出来，这家伙自以为是个才子，出来偷个欢都不忘风花雪月。
既然他喜欢玩虚的，姑娘我自然乐意奉陪。我左一句陈寅恪右一句徐志摩，愣把这兄台侃得快晕过去了，说不定还暗地里引我为红颜知己呢。
米娜就没那么幸运了，那个大胖子猥琐之极，一个劲地给她灌酒，还恬不知耻地问她：“出不出钟？一个钟500块怎么样？”
“不好意思，我只陪聊，不卖身。”米娜一边赔笑一边试图挡开那只肥手。
胖子越发来了兴致，使劲将大腹便便的身子往前凑，一只手顺势搭在了米娜的大腿上：“说实话，我就喜欢大学生，尤其是够风骚的大学生。”
米娜哪经历过这种情况，小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双手一用力，将胖子推了个趔趄，并且义正词严地奉上了一句：“请你自重！”
胖子也不是个吃素的，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啪”的一声，米娜脸上已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我赶紧冲过去，使劲把胖子推开：“你凭什么打人啊？”
胖子正要发威，邓姐拉开了他，可恨的胖子嘴里还一直叫嚣着：“我顶你个肺，老子给了钱的，装什么大学生。”
就在一团混乱中，突然有服务生前来通风报信，说是有条子（公安）过来查夜总会了。
邓姐马上招呼我们从秘密通道撤离，米娜捂着脸还在发愣，我那时突然变机灵了，拉着她偷偷往外溜。
狂奔到夜总会门口时，一个人挡在了我们面前，这下我差点没吓得失了魂，抬头一看，还好是小李子。
“你怎么在这？”
“我一直跟着你们呢。”
米娜见了小李子，总算回过了神来，一头扎进他怀里，呜呜呜地痛哭起来。那可怜劲儿，活像走散了的孩子见了亲娘。
小李子边哄她边摇手招了一辆的士。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担心我们暗访出事，一路贴身跟踪，看见我们进了夜总会久久不出来，于是向公安报了警，称有人在夜总会“宿娼”。
“照你说的，我和路小丙不成了娼了？”米娜回了他一句。我和小李子同时大松了一口气，还好，这姑娘会和他斗嘴了，证明她活过来了。
陆峰知道我和米娜去暗访的事后，特别生气，把林主任叫去狠狠训了一顿，差点没给他安上一个“唆使小姑娘堕落”的罪名。我和米娜的罪名呢，则是“目无纪律、胆大妄为”。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当他恶狠狠地骂我的时候，我居然在他眼中看见了浅浅的疼惜，虽然只是一闪而过。
不过他骂归骂，心里还是很照顾我们的。那篇以一场虚惊和一个耳光换回来的报道，曾经被社领导扣了下来，据说“人间天上”夜总会的老总是本城一个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领导也有点发怵。后来是陆峰顶着压力，决定全版刊发这篇稿子，只是见报的时候，“人间天上”的名头被隐去了。
我看着报纸上那个用了化名的夜总会，感觉十分不爽，忍不住向米娜抱怨：“我们拼死拼活深入狼窝，领导却这样没胆量，真是没劲。”
“没劲透了。”米娜懒懒地搭腔，“看来记者不是女人该干的活，姐不能再在这事上浪费青春了。”
就这样，一个屈辱的巴掌，彻底打消了米娜成为闾丘露薇的梦想，在职业追求上，这妞很快就和我分道扬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