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
“爹爹,娘亲,你们脸上怎么都是血,爹爹,娘亲,娘亲,不要扔下锦金一人,锦金怕,锦金疼……爹爹,娘亲……”锦金只觉得全身刺疼,干裂的嘴唇一张一合,疼的嗯啊说话,浑浑噩噩的,却又突兀的像是被针尖儿刺了一般,“噌”身子半坐了起来。
似醒非醒,方才梦中爹娘口吐鲜血的模样还在眼前,恍惚转着眼珠,一丝丝珠光飘荡四周,混沌中只有一股子佛香飘来。
望着榻对面的佛像,香炉中的三只佛香均匀飘渺,让人神志渐渐清醒过来,屋外黑乎乎的,却似有人声,还不待锦金开口询问,门已经开了。
“金儿醒了”
这声音怕是再熟悉不过,“可是奶娘您……”随这声,屋里走进一位穿着青色素布衣衫,外套着黑色暗梅花提花图样披风的中年夫人端着汤水走了近前,面容依旧柔和,只有脸色苍白了些,有些憔悴。
“真是奶娘,怎么您不是在老家安养吗?怎回来了?再说……金儿怎会在这处?这不是苍山寺吗?对了,奶娘,我娘呢,爹呢?刚才发了个恶梦,可吓坏金儿了。”
锦金眼神突然慌乱,一语道不完,心神不定的断续问着,而奶娘只缓步的坐到榻边,平常的从怀里掏出丝帕,拭去锦金脸上的汗露,神色沉静道:“先喝了这热汤水,再听奶娘慢慢诉来”平稳的话语后却又沉了一气,语气深沉的让锦金只觉得有不妙之事,便硬生生咽了一口唾沫,而后……
浓墨天色,屋外的皎月下,一身白衣的书叹似是已经淹没在了月色中,仰头望天,听着里头脚步声出来,快起身靠前。
脸色担忧:“李娘……您都说了?”
李苏凤走出屋已是四目无神,垂眼忧伤瞧着书叹,两指捏帕间胸口重重的提了一口气“总不能一就瞒着,快进去瞧瞧吧,我去端饭菜”
一转身红了眼眶看,抬腿疾步就往院子外去了。
书叹呆愣,欲语还休,只等她走远了,顿悟了片刻,才回头端望着里面的烛光,搓搓双手,脸颊,一推门豁然响亮道:“锦金……”
话说锦金的奶娘李苏凤被是书叹打发去的人请来,原本她离开丞相府也是万般舍不得锦金,可无奈自己月子里落下的晕眩病时重时轻,后来还害了锦金一回,心中有愧,更觉身子不济,便在锦金八岁那边借口回乡探亲不再回来,可她哪里有亲?她的男人早些年就死了,本有个女娃也染了病夭折了,早就是孤身一人,好歹性情带着几分厉害,那些年才去了丞相府做了锦金的奶娘,再回乡几年,倒是身子好了许多,这不如今听说丞相府出了事儿,连夜赶了两天路才来到这里,锦金昏迷的几天几夜她都在身边守着,伺候着,舍不得离开半步,如今自己更是狠心做了回恶人,那字字锥心,最是扎在她自己心头了。
正试泪,恰巧就看见着了袈裟的赵老先生,两个年轻模样的小和尚在前张灯,脚步寂静,走到跟前,自行垂额退到两边候着。
“锦金可醒了?”
一句话愣是堵了她心“全与她说了,竟哭不出,已让书叹进去劝说了。”赵老听她声音哽咽“饭菜早已准备好,老衲觉得,还是等她心平气和了,再用不迟”
赵老引着李苏凤去客堂说话了。
话说书叹进了屋,一贯平常“锦金……你可是醒了”。
屋内锦金正低目来回掐着手指,小小的身体几乎要卷作一团,而整个人也陷入思绪停顿中,只听了动静斜眼一瞧是书叹进了屋,顿然红了鼻子,含了泪珠大力将素被一掀,鞋子都不顾,便扑到书叹身上,大哭……
那哭声呜呜作响算不得撕心裂肺,却萦绕在他的心,颤抖的肩头最令他心疼的无计可施。
“不哭了,快回榻上坐”书叹的话简短有力,锦金不得不听。
披了件厚衣服,书叹端了热茶命她捧着,手心暖了,身体也跟着慢慢不再颤抖,“文大伯他……他没事吧?”
书叹眉头一紧“那晚太慌乱了,一群黑衣人就那么冲了进来,传皇上口谕,杀无赦,一顿厮杀,丞相命我爹带着赵老,夫人和我俩快逃,一行人刚逃出后围墙,就听一声巨响,回头一瞧正堂那边一团大火,便知道你爹,肯定……可谁知,路上黑衣人一路追捕,夫人为了我们挡箭就……我爹,为了引开黑衣人便飞下马车阻拦他们,到现在四日了,都还没有音讯,恐怕……”
锦金抿着嘴唇听完这席话,默默的狠擦了两下眼角,把脸伸到书叹面前,装宽心“书叹,你瞧,金儿都不哭了,你也别难过,这仇,金儿报,金儿定要亲手杀了那个卑鄙的皇上。”
他只将冷茶替她放下,“他是一人握权的皇上,现在我们是朝廷四处捉拿的逃犯,当务之急是你的身子,快些好了才是,别的事,有我在。”
……
霜雪天,封了山林。
只闻庙中手下木鱼笃定声,几十位和尚闭目念珠,滚在手中,念在心头,大慈大悲在眼前,佛光普照,七情六欲早已俗物。
“阿弥陀……”
“哗啦……”那手中佛珠竟似是被飞针断了,滚了一地,那木鱼声,徒然止于此,众人惊呆,手中已空。
前闻马蹄声,急促的脚步奔到客堂前。
屋外几人焦急等待“方丈,门前传话,百安将军来访。”
透过檀色窗棂里面声声入耳赵老,李苏凤听得真切,随急切道:“方丈,这可是来搜人的,快逃吧,怕是来要你命的。”
“这大雪封山,竟也来了,净空,净人……”
外头推门进来刚才张灯的小和尚,“你们随这位施主去,莫要再回了。”
“是,方丈。”
“施主请。”--
“赵老……”
“命归命,不多言,阿弥陀佛!” 赵老闭眼佛语封口。
李苏凤不敢迟疑,赶紧跟和尚奔去锦金那处。
豁亮的钟声在寺庙内响起,点落点起,绵延过众山头,消失延尽。
赵老神态从容走到正殿,只见众和尚肃穆以待,宽大的衣衫下隐约露出各种兵器。
“开寺门”
一声命下,众和尚身轻如燕分居两侧,前头寺门缓缓开启,外面无数的火把,早已将宁静的天色烧红,“嗤嗤啦啦”作响,火光闪现着,只看领头之人更是张狂了些,“呦,方丈出来了”十人抬举的山轿听了吩咐这才缓缓落下。
“阿弥陀佛,天色已晚,不知将军深夜到此有何要事?”
“多么不见,方丈也不如往年厉害了,更是眼神越发的糊了,就看不见将军我这手里头拿的是什么吗?”从背着的手后拿出圣旨“苍山寺方丈接旨”
赵老眉头一翘,退后两步,跪地“老衲接旨”
“苍山寺方丈与丞相南川千里密谋造反,证据确凿,赐万花红,苍山寺上上下下发配边疆苦役,若有反抗,杀无赦。”圣旨一合,百安摇晃着脑袋边捋顺着自己又短又稀的八字胡“听闻丞相之女南川什么金,也藏在这处,赶紧老老实实交出来”
话毕眼珠一瞪,狠狠将圣旨扔在了赵老面前。
“谢主隆恩。”赵老不多吐半字,捡起圣旨,放在手心,如似是每日拂尘。
“瞧瞧,你也有落魄之日,二十年前你因我拳脚厉害了些,便赶出寺庙,那时候若是给我留分毫的面子,估计你也不至于有今日,死到临头,还是一副清高模样装给谁看,来人,统统给我拿下。”
“且慢……”
那群威武的士兵,刚拔出刀剑顿时愣住。
赵老气势沉着,吐字如金“多年的恩仇老衲早已不记得,只不过苍山寺是佛家清净之地,无论谁要踏入这方寸圣地,都要静心进入,你们手上沾满了鲜血,这里不欢迎你们,若是硬要闯入,那……只有短兵……相接。”话间“哗啦……”一群和尚似风一样的人飞上围墙,手持弓箭,对准来人。
“你……你这个老不死的,你竟然违抗圣旨,你……你……”边说着边试探的往后退去,纠结的神色却突然间变得猥琐,“唰……”细如发丝的银针闪过眼前。
再看,赵老脸色巨变,如被蝉丝捕捉的身子紧缩在一处,“卑鄙……”……
“咚……”
“咚……”
“咚……”
锦金紧紧裹着棉衣,寒风刺骨且不说,后门的路常年不着人烟,早已结满了各种岔路,肆无忌惮蔓延着伸长了枝桠的华山松,压着雪花,一颤只抖了一头。
“奶娘,赵老呢?”
“只管快走,莫多问。”锦金再次抓紧李苏凤的手,瞅着前头的书叹身影,加紧脚步,即便心头还想再多问几句,也实在不敢了。
“咚咚……”那钟声越敲越紧,锦金只觉得身上越来越冷,像是挂了霜雪在身上,忍不住的左右顾盼“啊……”无意的一回头,却……瞪眼看着跟在后头的和尚轰然躺下。
“闪开,快走……”前头引路的和尚一个飞身挡在后面,丢下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