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和风柔暖,艳阳悬空。天亮时候笼烟走出房门口,见一位缥色衣衫的公子长得尤为好看,轻轻从隔壁夜笙房中踱步出来,脚步甚轻,如同踏莲。
笼烟想着从夜笙房里出来的,大抵就是她口中的那位旬公子罢。
她正觉得这副面相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旬回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如也,腰间却多了个牡丹花纹的玉佩,雕工精致,纹路雕刻得细而深。他推开客房门进去,从腰间将玉佩取下,日光无意将翠绿照得通透。
他坐在正在习字的夜笙面前,安静地待她练得满纸墨。
她放下毛笔,他握住她的手。
他将另一只手掌置于她手心,她感到有什么跌进她掌中,同他的手一样冰冷。
她抬头望向他的眼睛,很静很静,但也发现了难以捕捉的一丝波澜。
他把手掌挪开,一枚牡丹花纹的玉佩躺在她的掌心,冰凉凉的,像他的掌心很舒服。
“喜欢吗?”他嘴角勾起,望着她。
“嗯,很漂亮。”她忍不住将目光多一瞬停留在他的脸。
“以后我……要是不在……但愿它能像我一样守着你。”他的脸渐渐沉下来,笑依旧凝着,却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凄凉。
她愣了愣,闪过些许不快,但很快就结了笑来掩盖:“公子说什么呢,你怎么会不在呢。”
他轻轻颔首:“也许吧。”
北泽旁山丘上,木屋内。
孽七啃了好几个梨子之后,使劲咽了下去,拿起一壶茶拼命往肚子里灌,半晌才用浑浊不清的声音问道:“刚才那姑娘是谁啊,我觉得吧——”
正在擦拭着一副精致棋盘的景遥头也不抬,简单地说出一个词:“什么?”
“你看她的眼神有点不同。”孽七说完又灌了一大壶茶。
“你猜。”景遥不动声色,很快地道出两个字。
这时景遥才停下手来,坐到孽七身旁:“怎样?想想。”
“该不会是……”孽七挑了挑眉,用手指指了指天空的位置,吐出了一个字询问,“吧?”
“是。”景遥斟了一杯茶,眼睛显得有些无神。
“居然这都能遇上。”孽七没有显出应有的惊讶,而是耸了耸肩表示无言。
景遥从袖间取出可寻万事万物的雨琏魂,手中捏起一团蓝光附在上面,脑中便浮现出一幅画面。
“孽七,回月盏沟了。”忽而响起他毫无感情的声音。
“仙障撑不住了?”孽七托着腮问他。
“嗯。还有这里的故事,也要结束了。”
即将天黑的时候,夜笙出了门,时歌点了红烛到夜笙房间案上放下。旬见到她的时候,仅仅是行了个礼,再无多说什么,之后还见他慢慢把书一本一本烧掉。
她想起来他是私塾见到的那位公子,读书人最看重的不是书吗?为什么烧掉?
他烧着烧着忽然又停了下来,似乎在踌躇,接着再烧,然后又停下来。
时歌退出房间,他终究是淌下了泪,顺着脖颈滴下去,很快又被他擦干。
“就这样罢。”他极平静说出这四个字。
他拿起身旁一把小刀,往自己身上刺去。
血液涌出染红了他的衣衫,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晃,却停在他的脸上。
唯独只闻风声。
他正欲合眼时,却听见有谁推开了门,急急地踱步至他身边扶起他。
他觉得有什么滴在他身上,很烫很烫。
“公子,你做什么……”
是夜笙。他日日夜夜都思着的人,现在自己却要离她而去了。
她望着他那张被烛火照得泛黄的脸,双眸的眼泪同时夺眶而出,像是约好了一般,沉重地打在他的身上。
“我其实,什么都明白的。”他的手颤抖着,用尽浑身力气慢慢抚上她的脸颊,“你的肉身只能维持六个月对不对?你说我的肉身可以抑制住你体内的火焰对不对?”
“才不是!才不是!”她哭喊着,声音也变得嘶哑,“你的肉身对我一点用都没有,我不要!”
“是吗,”他苦涩地笑了笑,“我真没用什么都帮不了你。”
他的手垂了下来:“夜笙,其实我很想你能记得我,但思前想后,还是想你忘了我。”
“可你的名字只有单字一个旬,这般简单,要多难才能忘。”夜笙手猛烈颤抖着。
他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夜笙,我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了,所有关于你的事。那时候我想你可能是为了我这副肉身才留在我身边的,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我爱你,只要你能在就好。”
接着他望见她腰间挂着他送给她的玉佩,左手食指微微翘起指着玉佩:“能不能不要丢掉。还……有……能不能叫我的名字?公子这个称呼,不过是当初你仰慕我知书达理的敬称,然后一直没改过来。”
夜笙面上新泪叠旧痕,嘴唇都在颤抖,被她死命咬住,竟咬破了血液也顺着到下巴处滴了下来。
“阿旬,我爱你。”
她看见他面上浮了一丝笑,之后便一直凝住。
他没再说话,没有动弹,彻彻底底地走了。
空留她一人。
次日清晨,时歌等人来向旬和夜笙辞行,喊了半天没人理会,推开门才发现两人都不在。
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景遥仙君今日早才回了月盏沟,孽七见他双目红肿,黑眼圈很重,疲劳无精神,便问他是不是没睡。
“是啊,昨天一直看着北泽旁边,一位姑娘抱着一位男子的尸身跳进北泽了。”景遥微微叹了口气,“挺可惜的。”
昨夜无风无月。北泽夜色静谧非常。夜空云似乎遮盖了一切,格外暗淡。
树影摇曳,树声如歌,唱着谁的悲欢离合。
北泽波平如镜,她抱着他的肉身走到这里来。尽管沉重却还是努力支撑着。
她说,阿旬,我跟你回家了。之后她跳了进去。
北泽顿时腾起千丈高的浪,似乎直冲云霄。这是不是葬送他们的盛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