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如尘面上露出为难之色。
“固然不是要毁掉真正的扶梅剑。不过是用假的糊弄罢了。”子顾执起茶杯喝了口茶。
如尘思索片刻:“也许此计可行。”她站起身,望了望窗外,夜色迷蒙,月上柳梢,风凉若雪,道:“时候不早了,我送方公子回去罢。”
“不必劳烦了。”子顾浅浅勾了嘴角,“在下告辞。如尘姑娘同浮沙公子想必是因缘才可在一起,若是因此不能长相厮守实在可惜,在下也不愿见到那样的结局。”开门走了出去。
她不禁苦笑。何来在一起?更遑论长相厮守,一切不过是她自己在单相思罢了。所谓结局,也许是谁会离去,也许是她在他身边,咫尺如同天涯,自己难过一世罢。
房间内。
孽七坐在窗边,盯着浮沙那张脸看了半晌:“你们伶岩山,施个障眼法总会吧?”
“你是想我用障眼法在剑客眼中伪出扶梅剑被毁的场面?”浮沙偏头望了望扶梅剑,又低头望了望自己那只执剑的生了茧的右手,道:“应该可以。”
几日后。
不出所料,那些剑客养好伤又来到高楼之下喧嚣,可此时浮沙仍有些余伤。听到楼外刀剑摩擦的声音,他毫不犹豫执起扶梅剑又要下楼。
如尘正要给他再上药,见他执剑从房间里出来时,一惊,将碗里捣碎的药材不慎跌到地上,碗四分五裂,药材也翻了出来。她紧蹙眉头,担忧神色渐渐现出,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面前拦住他:“浮沙!你的伤还没好。”
“那又如何?难道要等他们攻上来?”他面上是一如既往的冷静,一把推开了如尘,“你别管我。”之后匆匆步下楼去。
又是那天的剑客,仍然是来夺扶梅剑的。
这一次是一位暗红色衣衫的剑客开口:“公子,今日在下各位,依旧是来取扶梅剑的。”
“好。”浮沙嘴角隐有笑意。
他左手食指暗暗聚起一星白光,越来越亮,轻轻点在了扶梅剑上。
他将剑放在自己身前,剑客们见了,不禁顿然失色,更多的则是露出惊讶之情。他施了障眼法。在他眼中,扶梅剑仍然是完完整整的扶梅剑,而在凡人眼里,也就是在这些剑客眼里,剑却已经断剩了剑柄。
“你!……宁可自己毁掉也不愿让与我们!”剑客之中,一位藏青色衣衫的剑客语气尤为愤怒地大吼着,面容因怒火扭曲成一块,那怒火继续往他心头上舔,一时按捺不住,抬手就将手中的剑扔向了浮沙。
事情就出在这里。
浮沙练了百来年的剑,交过手的人自然也不计其数。出于本能,剑朝他飞来时,手却比自己脑子还快,执起扶梅剑便把那把剑给挡开。
剑客们不禁又惊了一惊。
“怎……怎么回事?这扶梅不是断了吗?”藏青色衣衫的男子一脸不解。半晌,他却似乎想到了什么:“难道你在用什么把戏骗我们?”
剑客们的目光纷纷投向浮沙。他用力咬了咬唇,低声说了句“该死”,左手手指轻轻掰动几下,解了障眼法,执剑的手紧了紧。
剑客们不约而同执剑朝他扑来,他不断躲避抵挡。
时隔几日再来交手,他发现这些剑客似乎强了不少,看来几日之内养好伤之后还下了不少功夫练剑。他们两两合作,将他前后夹击,他执剑转了个身,便在他前后的剑客脖颈上留下血痕。见这招不行,又让好几个剑客在前面分他注意,留一两个剑客在背后偷袭,让他顾此失彼。其实他并不是想不到他们会用这种战术,不过是前面剑客远远多于后面罢了。
如尘忐忑不安地坐在案边,一直咬着唇,几乎要咬破让鲜血迸出来。她给茶杯添茶,溢出来了却还是在倒着,直到湿了衣衫才反应过来。面上的面纱被风吹落,也没反应过来要去捡。
她斟了无数次茶,咬了无数次唇,面纱被吹落无数次,她终于盼得他归来。同那一日一样,伤的很重,哼也不哼一声,步履蹒跚,也不用剑支撑行走。
她也如那一日一样给他上药。她的手却比那一日更加颤抖,因为他的伤比那一日更重,她心里也比那一日疼好几倍。
她想,能不能不要再让他承受那么多了呢。但她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为了区区一把扶梅剑,让自己伤成这样,脊背甚至都要形成一张繁复的图案。
次日。
浮沙才刚梦醒,见如尘趴坐在案边,以为她昨夜又在这里睡着了,伸手欲揽她的脊背和腿弯送她回房,指尖才碰到她,她却已然苏醒。
“浮沙。”她唤道。
他看着她。
她今日有些不同,笑眼和语气比往日柔和许多,也不像以前总是带着戏谑或是苦涩、哀愁。
“你会不会替扶梅剑延寿的法术?”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
“有你在我还要懂?”他轻轻皱了皱眉。
“我教你。”她眼角勾起绝美的弧度,轻轻取下面纱,摘了面上一片梅花瓣,“把手伸过来。”
他把手掌摊开伸到她面前,她将那片梅花瓣置于他掌心,他感到清清凉凉。她将另一只手伸出,手心朝下,正要拂过花瓣上方时,他的另一只手忽然搭上她正要拂过去的那只手之上。
她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又接着拂过去,他的手随着她的手动着。他感到她的手在将梅花瓣化为梅花水的那一刻很烫很烫,如同烈日。
“懂了。之后是把梅花水滴到剑上。”他的声音淡淡响起。
“这样,我就放心了。”她双眼轻轻一合,睁眼时又变为方才那种柔柔的笑眼。
他拉着她到案边坐下,斟了两杯茶。她执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扶梅剑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是。”他重重点了点头。
“这样啊。其实我想,要是把扶梅剑给他们,说不定你就不会受那么多伤了。”她眼皮低低垂着。
“那你也要跟他们走?”浮沙蹙了蹙眉,捏着茶杯喝了一口。
她居然没想过她自己。她只想他能好好的,不必再忍受那么多,伤了都不哼哼。
“那……如果,他们手上有扶梅剑,也许会罢。”她支吾道。那是她真心要这么说的,她被村民视为妖女,走了的话对他也好。
他脸色变得稍有些难看,皱了皱眉:“不行。”
她不知作何反应,笑笑道:“只是开个玩笑。扶梅剑还在你手上啊。”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她不知为何,思绪停留在方才想到的那句话——
她走了的话,对他也好。
她的眉目画着笑意,却隐隐透了几分坚定。
客栈。
孽七待在自己房间里,心里忧心着要是不能把浮沙带回去怎么办,伶岩山夫人不适已有几日,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但想了想,浮沙也是因为如尘的事情,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确实不好抉择。
想到这里感觉纳闷,自己怎么开始这么善解人意了呢?
“嗯,果然被他传染了呢。”她自己轻轻笑了笑,继而转了一个无奈的表情,叹道:“而景遥这种人,恐怕是怎么样也学不来咯。”
她感到烦闷,便打算出门四处瞧瞧。不巧正碰上了时歌,怀里正抱着一只小白狐狸,想必是笼烟。她盯了她半晌,又叹道:“这不就是景遥那个谁……谁来着……长得蛮漂亮嘛。哎,要是我能像她长那么大该多好,他说不定就会喜欢我了。”
眼见子顾又从另一边走过来,孽七便赶忙关上房门,留下一道细缝方便偷听。
“怎么样了?”时歌一边梳着笼烟的毛,一边急匆匆问着,脸上是担忧神色,却又闪过一丝好奇。
“据说是失败了。扶梅剑被毁,他们发现是假的,浮沙公子又受了重伤。”子顾皱了皱眉,面色显得凝重,眸中携有几分惋惜。
时歌叹了口气,脸上尽是失落和难过:“真的没办法……了吗……”
之后两人皆不语回了房。
孽七再次叹道:“怎么会这样。哎。”
浮沙在房间里躺着养伤,慢慢竟睡熟了。他起身时,整个脊背都在隐隐作痛,将扶梅剑放置好便走出房门去看看如尘。
一直敲门,却无人回应。
他急得撞门进去,见到她时,她已经奄奄一息躺在地上,一把长刀刺穿她腹部,血涌如泉,眼角带着笑意望他。
他那一瞬彻底崩溃。他冲过去将她搂在怀里,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只是任由双唇颤抖。
“浮沙……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以后村民再不会……来这里找我,你也不用为了扶梅剑……为了我这个工具……负伤……”她吐息微弱。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非同一般的紧。很冷很冷,如同千尺寒冰。
“你为什么那么傻……原来你无端端教我延寿……是……”他的嗓音都颤抖着。她没有听完他要说的话,就先一步断了气息。
他渐渐浑身都开始颤抖起来,心像是被什么攥紧。
“不是说我在,剑在,你就会在的吗……”
他温热的唇瓣抵上她的额头。她的额,同她双手一样冰冷。
自那天之后,这座高楼已人去楼空,除了子顾他们来看过一眼,再没有谁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