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尾镇,官府中。
镇长在鱼尾镇做了快三十年父母官,头一次感觉到如此压抑。当年他选择做鱼尾镇的镇长,也是因为这里天高皇帝远,没有任何压力可以恣意放纵地生活,而不,做官。
可现在,天依旧很高,皇帝却在眼前。
镇长敬茶的手,抖啊抖,抖啊抖,还未端到阳帝满前,就洒了一半在外面。又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茶稳当地放到阳帝身前的案几上,自己垂手而立与阳帝面前。
阳帝呷了口好不容易端上来的茶,把五根竹简扔到镇长面前,问:“这是什么。”
镇长战战兢兢上前,五根竹简,青赤黄白黑五种颜色,虽然字看不懂,可字里面流淌的法力已经在告诉他答案:“这是五行心法。”
“那是地阴文字。”
阳帝轻描淡写六个字,让镇长如遭雷击。地阴国,弦山另一边的国家,与天阳是千百年来的敌对。千年来,他们不停地骚扰侵犯天阳,最惨烈的一次是在五百年前,天阳国几乎被地阴完全侵蚀占领。幸好,他们还有阳帝。最后一役中,阳帝重创阴王,使战况扭转,又用土系法术立起弦山,用木系法术耸起暗林,这才有了天阳五百年太平盛世。
而今,消声灭迹五百年的地阴文字突然出现在面前,镇长觉得,这比大白天见鬼还可怕。
“镇者,镇守也。”阳帝看着满头冷汗的镇长,面无表情问道:“镇长,你的守镇法师呢?”
艾明那边,她被惠姨好声好气地请回家里,甚至茅屋中的那些破盆破罐子破棉被,都被像宝贝一样地请回镇长家,生怕又是什么心法宝贝。
在惠姨一百零一次旁敲侧击中,艾明终于忍不住,将所有人全都赶出屋子。其实她自己更好奇,她是何德何能,让阳帝亲自降临?
难道她真如那些人所说,她是阳帝的……
“不行,不要乱想。”艾明拍打着自己的脑袋,逼着自己不要想那些。可越是制止,这样那样的想法,越像杂草一样在脑袋中横生乱长。
“唉,大不了再见到阳帝问问就好了嘛!”艾明自言自语道。虽是这么说,可艾明知道,阳帝何其尊贵,有生之年见到一次已是幸运,怎会再见?
可没想到,再见如此之快。
“艾明姑娘,”镇长毕恭毕敬道:“阳帝请您过去一叙。”
傻眼了的艾明被鱼贯而入的惠姨等人,沐浴打扮。她们将艾明头发梳成两个包子立在脑袋两侧,又用黄色头绳捆住,身上穿着一件略微显大的鹅黄色长衣裙,又用嫩绿色绣白色小花的腰带束腰。这一番打扮后,艾明显得生机勃勃,真与正常十几岁的少女无异,只是有些呆若木鸡。
直到阳帝问话前,艾明都是恍惚的。
阳帝指着案几上的竹简,问:“这些,是谁给你的?”
“什……什么?”坐在案几前的艾明下意识看过去,原来是那些竹简,便道:“是个老伯。”
“老伯?”阳帝反问。
“是老伯。”艾明将那天如何遇见老伯,老伯让她许愿,她拿着玉牌让老伯寻亲,老伯却让她学会了水法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末了,还添了句:“老伯仔细看着年纪并不大,唔……就跟阳帝一样大的感觉。”
阳帝被艾明的话逗乐了,问:“你知道我有多少岁?”
艾明一脸茫然摇摇脑袋:“不知道。”
阳帝看着艾明一脸呆萌的样子,摇头的时候脑袋上的额两个犄角上的黄绳跟着摇摆,跟拨浪鼓似得,不由得伸出手揉揉艾明的脑袋,道:“小丫头,眼见并不一定为真。”
“噢,阳帝保佑,眼见都不是真的,那什么是真的?”艾明吓地咂舌。
“就像你们经常说阳帝保佑,”阳帝说道这里,顿了顿,轻笑了一下,继续说:“阳帝并不能保证你们心中的那种意义的保佑,阳帝,只能保证天阳的子民不受外敌侵扰,安居乐业。”
“诶?”艾明似懂非懂,向案几探过身子好奇问道:“干妈说,我们说阳帝保佑的时候,阳帝一定听得到的,难道阳帝听不到?”
“有时听得到,有时听不到。”
“什么时候听得到,什么时候听不到?”
“思念的时候听得到,烦恼的时候听不到。”
艾明更奇怪了:“阳帝也会烦恼?”
阳帝笑了,回答道:“阳帝也是人,当然会烦恼。”
刚刚还拘谨地坐在案几前的小丫头,现今已经不怕生地半个身子趴在案几上问他问题。他干脆把她从凳子上抱起,放到案几上坐着。可是手下的总量,竟然如此之轻。
“你家人不给你饭吃么?这么轻。”
坐在案几上的小丫头突然沉默,她低下头玩弄腰带上的挂饰,许久才说话:“两年前,我干妈去世后,我就没有家人了……”
两年前……阳帝思忖,这两年他忙于政务,很久很久没有用“水镜映月”来观察她的生活,没想到,她的生活,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那天他没有感应到什么,如果那天他没有再次用“水镜映月”……
“阳帝大叔,我可以再问你个问题么?”
她叫我什么?大叔?阳帝看着艾明歪着脑袋天真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他的年纪,做她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高祖爷爷都嫌老,她竟然叫他大叔?可心中另一块田地,却有另一种异样的感觉……
“问吧。”阳帝应允道。
“阳帝你有孩子么?”艾明一脸期盼。
“没有。”阳帝回答地很干脆。
“为什么……”艾明听了阳帝的答案,十分失落。如果阳帝说他有孩子,她还可以有希望继续问,是否就是她,毕竟他对她一直都那么的好。
“因为……我从来未曾娶妻……”阳帝目向远方,似若有所思。而他的回忆,则追溯到千百年前——
十里桃源,人间仙境。他站在一颗桃花树下,看着漫天飞舞的花瓣中,那个在高台上轻歌曼舞的身影。她在高台上,他在桃树下。他们的距离,便这高台桃树一般,永远遥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