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误和挫折教训了二龙,使二龙变得比较聪明起来。他忽然明白了,光换一身行头,光把头发胡噜乱,是无法把自己真正从一个广告创意部经理变成鱼贩的,他必须从里到外进行一番脱胎换骨的改造。第二天,他把鱼价上调到与左邻右舍相同的价位。同时还按老婆指导的要领,放下知识分子和白领的臭架子,带了两盒好烟,主动给旁边摊位的小伙子和昨天帮小伙子起哄的老少爷们散了一圈,一边散烟一边双手抱拳说着请多关照请多关照。果然是能伸能屈方为丈夫。小伙子不仅接了烟,还喊了他一声大哥,并拍着胸脯说:“大哥,我看你人挺善的,今后有什么摆不平的事,尽管找我!”
对二龙来说,这几乎是一种全新的生活。
他现在每天必须五点半起床,洗漱完毕吃完早点,在六点二十前赶到双秀市场。陈冬会在六点二十前把当天的活鱼送到那里,他得和他一块儿卸鱼,这样才能赶上六点半开张的早市。午饭很简单,市场里就有好多家快餐店,二龙每天中午基本上都是在一家山西面馆吃一大碗刀削面,晚饭回家吃。二龙这次下岗不仅改变了他,而且把林晓莉也改变了不少,现在家里的晚饭基本上由她承包。为了补充早饭午饭的营养损失,林晓莉在晚饭上花了不少心思,尽量做得既可口又有营养。劳动是最好的开胃药呀!二龙现在的饭量剧增,早餐一气可以吃半斤油条外加三两包子,午饭一大碗刀削面还要就一个馒头。晚上失眠的毛病也没有了,脑袋沾枕头就着。力气也长了,百多斤的鱼桶,他“嗨”一声抱起来就走,一点不在话下。林晓莉看着丈夫这些变化,一边难受一边高兴又一边心疼,内心的感受是百感交集,像雾像雨又像风。
京京也心疼爸爸。爸爸从知识分子一下子变成劳动人民,其间的原因她闹不清楚,但她知道爸爸现在非常辛苦。每天晚上爸爸冲完澡后,京京都要跑过去命令爸爸坐好,然后像敲鼓般,用她的小拳头在爸爸背上乱捶一气。
老婆和女儿给了二龙巨大的安慰,外边不少朋友也给他以理解。但也有人不理解他。这天下午,一个二龙以前认识的女人到他的摊前买鱼。二龙认出了她,但她没认出二龙。二龙想既然对方没认出自己就算了,但没想到那个女人接过他找回的零钱时,在最后一刻认出了二龙。
“怎么是你?”女人认出他后,惊讶得手里拎着的鱼都掉到了地上。
“你好!”二龙不记得她的名字了,只好这样问候了一句。
“哎呀呀郑二龙,你怎么混到这个分上啦?”女人一边说,一边上下重新打量他,像是看见一个怪物。二龙想起她当初似乎还追过他,他婚后她还曾对他表示过某些方面的意思。而现在她看着他的目光里,却充满了幸灾乐祸与鄙夷。
并不只是一个女人如此。在这座人口密度如此之高的城市里,人与人不相撞是不可能的。这样,他时不时就会遇到这类目光,时不时就会有女士惊讶地把手里拎着的鱼掉到地上,并发出类似的疑问。
对一个男人来说,这自然是一种痛楚。但是更深刻的痛楚埋藏在他的内心:这一辈子,在人生剩余的岁月里,他是否将永远站立在这里?他在进入八宝山时,人生档案的最后一页上,注明死者的身份是否就是个鱼贩?
还有另外一个更让他痛楚的问题:杨晖如果看见他现在的情景,会不会也惊讶得把手里拎着的鱼掉到地上?她现在怎么样?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