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清晨在紫霄宫心随神游了一天,傍晚坐在敬心亭甚是觉着安然,心中无仇、无愁、无忧、无喜,一切都是那么祥和自然。
听着竹楼不远处,瀑布流水拍打着裸石,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仿若敲打着心尖儿,敲打去了心尖儿上不小心残留下的污尘。只留下无尘无垢,一颗从自然降生,在自然生长的自然心。扶苏从来没有这么安然过,或许过往或多或少的不幸、悲苦,在藏书洞还是没有完全洗涤干净,或许是心底深处还是有不小心留下的私心,这才是要用修行才能走出藏书洞的缘故。
瀑布拍打下的石头是光滑的,不生杂草,没有青苔的,这点,扶苏看过。读书是能洗去心中铅华、身上浮光的,扶苏现在明悟了一些,理解了一些。这些于扶苏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更重要的是扶苏知道了哪怕是不曾相识的人,也是会有可能在力所能及下提点你,帮助你的。扶苏觉得很开心。至少人心不像是父王讲的是恶的,也不像是帝王学论证的人性本恶,帝王之道在集权役人。扶苏很满足,透过窗子看他的眼睛则透露出满意的神色。
夜,悄悄地来了,山间变得更加的静了,只偶尔能听到昆虫夜活动发出的声音,时不时,断断续续。扶苏闭上了眼睛,静静地与这夜交融,有些许期待,有些许害怕。抬起手来,轻轻的向前一指,什么都触到了,又什么都没触到;伸出手来,轻轻一握,手里仿若握着的就是一个宇宙,却也犹如握着的就是一个空。这种感觉很美妙,也很奇妙。扶苏很喜欢武当的夜,很喜欢这里灵谧的夜,月光下隐约可见,扶苏嘴角印着一个月牙儿。
扶苏没有接着去触摸这夜,月光不仅仅闪过了他的嘴角,还闪过了他的眼眸,他睁开了眼,他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月亮,一颗又大又圆的月亮。他觉得很新奇,圆月他不是没见过,这么大的月亮确确实实,他没见过。他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教给他的一句诗: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他知道,当年父王的王宫也没有那么高,在王宫最高处看到的月亮,也不过是碗口那般大小。现在,现在他在武当山腰,岂止有百尺,五百尺都不止,难怪看到的月亮大了不少,要是站在武当之巅,那会看到多大的月亮?他不由得好奇地想着。
他走了出去,踏出了敬心亭,他动了起来,向山上奔去,武当,天下第一山,不止是道源,不止是灵韵,还在于她的高险。最高峰天柱峰有一千多尺,是天下有名的险峰,高峰。扶苏狂奔了半个时辰,方登临天柱巅峰,一个激动硬生生跑了上来。慌不急得抬起头来,只见月亮比先前看的更大更美,顺着月光看见清光所洒之处,处处明闪闪的,这是夜的天堂。
天堂,父王母后一定在天堂吧!扶苏望着那条被称作银河的闪闪银带,传说银河的那头是天堂,他很想去看看,他很努力的望过去,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有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脸上,折射出两条银光。他一直昂着头直挺挺的望着那片传说中存在,却又看不见的天堂,他第一次生出了强烈的想要冲出这片星空的意愿!
扶苏就这样直挺挺的站着,一直到太阳散发出第一缕晨曦。他很幸运地看见了好多好多人一辈子也没有见过的日出东升,他本应该很幸福,他却不觉得幸福。他有种想要从这里跳下去的冲动,他想验证下天堂到底存在否。他不能跳下去,他答应过母后好好活着,他有师父师叔师兄,这里是他第二个家。第一个家没了亲人,他很难受;第二个家没了他,师门会很难受。他体味过那种感觉,他不能让师门体味这种感觉,他知道那种滋味并不好受,他不希望亲近的人难受。
他看着太阳从无到有,他记得月亮从有归无。他想起:逝者长已矣,生者如斯夫。他记得母后教过: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他知道自己必须好好地活着,哪怕没有天堂,父王母后也希望自己好好地活着。他对着那片望不见的星空行大礼,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他转身,大步下山,一路下山一路景,越是下山心越静。
一路下行,在一个古亭之下远远看见了两个人,从衣着依稀可辨,青衣思邪,灰衣抱朴。走进来看,确实是二师兄、三师兄无疑。
扶苏静静的侍立在一旁,观棋不语。但见二师兄风轻云淡,执子落子;三师兄额头有少许汗珠,落子刚劲有力。扶苏能看出来二师兄占了上风,三师兄正在壮士断腕、弃车保帅,但也未落败相,反而摆脱困境,有欣欣向荣之气象。棋之一道,果然得有大智慧才能玩得转。
二师兄问道:“老四,从山上来?”扶苏恭敬答道:“从山巅来。”又问:“所见如何?”答道:“月落日升,皆出于自然,归于自然。”三师兄问道:“棋之一道,如何?”答道:“莫测,有大智慧。”三师兄接着问道:“何以见得?”答道:“穷则禁、禁则变、变则通、通则终,无以胜负。”二师兄点头,说道:“我们可以下山了。”撤掉未完成之棋局,三人往山腰走去。
二师兄于途指点武当风景,景观典故随手拈来。扶苏对于景致兴致不高,反倒对棋道若有所想。棋之一道,穷则禁、禁则变、变则通、通则终。与《易经》: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两者相通。扶苏隐隐感觉,世间一切依循统一规律而运行,不单独存在,不杂揉而生。
很快到了住所,只听得一声吼:老四,你个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今早的锅碗还没清洗,去洗洗好让老三做饭,为师肚子都饿瘪了。扶苏耸耸肩,暗自嘀咕,早知道多看看风景也是好的。朝三师兄努努嘴,小步跑向膳房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