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四壁陡峭,雄峻诡异,两人顺着曲折的山路缓步而行,暖风吹来,只闻山间林木沙沙而响,鸟声啁啾而鸣。
往前行去,极目远眺,满山青翠,莽莽苍苍,在晨风中扶苏摇曳,何欣看着这宜人的美景,看前方山路依然曲折环绕,他忽然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绿色的漩涡之中。
为什么会这样想?何欣自己都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他向前每走一步,感觉就更加强烈了一些。
“何小弟,你怎么了?是被山路绕晕了吗?”京镗看到他脸上一片茫然,只是痴傻似地看着景色周遭,笑着问道。
何欣喘了一口气,道:“嗯,统领大哥,咱们还有多远?”走过了几条曲折环绕地山路。他似乎又有些疲倦了。
“很快就到了,你看前面不是五老峰吗?”京镗指着远处一个高耸入云的山峰说道。
何欣抬头一看,果见远处一峰如削,比其他山峰要高出不少,看起来甚是醒目,只是云雾如丝如带,飘荡在悬崖之上,那山峰也是朦朦胧胧,云雾环绕间,似有星星点点房屋,从雾中看得不是太清,该是白鹿书院了。透过那变幻无常的云雾,更给它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何欣看到书院一角,顿时觉得似乎看到了希望一样,步伐也加快了起来,向着山上直奔而去,很快,便进入了那云雾之中。
何欣再看身边时,惊讶的发现,这山上云雾瞬息万变。刚刚还是随风飘荡的一缕轻烟,听得远处哗哗水响,转眼间就变成了一泻千里的九天银河;从悬崖上坠落,明明是是一匹弛于白云间的白驹,容时光在手指尖划过,还没等你完全看清楚,它又凝结成一座冰山漂浮,闪着梦中晶莹的光泽……
直到他后来去到云山之前,他一直以为这里的云雾,这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风景。
“统领大哥,我们会不会错过了书院的大考呢?”何欣跟着京镗,在这云缠雾绕中走了这半日,看到白鹿书院还是未到,心里不免有些忧虑。
对于白鹿书院的入院大考,何欣儿时在江陵的时候,就听说过,据说,作为天下五大派的白鹿书院的入院考试,是很困难的,而且只有过了考试,才有资格进入这天下赫赫有名的书院上学。可是书院考试会考些什么呢?他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京镗正在前面走着,回头看何欣忐忑的样子,微微笑了笑,道:“不会的,白鹿书院的大考,你什么时候都能赶上。”
“什么?”何欣听到他的话,不由一愣。他原本以为书院的大考就和朝廷每年都会举行的科举考试一样,一定是定期举行的,他记得,他们村里有个读书人,每年都去州里参加一次考试,然后每次从州里回来都嚎嚎地哭。
“因为书院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如果规定个时间来把大家集中起来考试的话,会有些人舟车劳顿,影响考试状态,而且书院一向都是以学生为重,所以你无需担心,这只是很简单的一次测试,很容易通过的。”京镗解释道。
“哦。”何欣听完京镗的这番话,紧张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了下来。但心中还是不免有些疑惑——
这究竟是一场怎么样的考试呢?
何欣还在思索着,忽然听得远处有人声传来,他循声定睛一看,一座双层飞檐单门就在他眼前,那门上高悬着宽大横额。上面写着“白鹿书院”几个大字,门前古树垂荫,溪水轻吟。
原来白鹿书院已经到了!!
何欣兴奋地盯着那几个鎏金大字看了几眼,等他目光收回来的时候,他马上注意到,书院门前——
横摆着一张长长的桌子,一个瘦瘦的人,一把薄薄的扇子。一条摇摇晃晃的躺椅。
瘦瘦的人摇着薄薄的扇子,在夏日正午的暖风中,沉沉的做着美梦。
除此之外,书院门前,空无一人。
书院的入院大考在哪里进行呢?
“打扰了,请问您是书院的山头大人吗?”京镗走到那个沉睡的人的面前,恭声问道。这句突然而起的话,打破了这个温煦正午的安静。
那个人正闭着眼午睡,猛听得耳边有声音响起,吓了一跳,手一抖,扇子掉落在了地上,人也几乎从躺椅上翻下来。
“干什么!”那个瘦瘦的人不耐烦的嚷了一声,睁开一只眼,看着京镗问道。
京镗看着他,却是丝毫不以为意,态度仍然恭敬,道:“山头大人,我是带着我弟弟来参加书院大试的。”
“哦,他想进书院?”瘦瘦的人闭上刚才睁开的那只眼,又睁开另一只刚才闭上的眼,瞟了一眼京镗身前那个瘦小的人,已经明白了这两个人的来意。
“是的,”京镗点了点头。
瘦瘦的人闻言,这才从座位上懒洋洋的爬了起来。何欣看那人时,长着一张长脸,下巴尖尖,大概有四十多岁的年纪,只是皮肤却很是白皙,看来保养的不错,最引人瞩目的,莫过于他下巴下面,那一缕稀疏的飘动的山羊胡,在微风中显得很有风格。
原来这就是白鹿书院的山长大人。
所谓山长,担监督引导书院学风之重任,虽然不负责书院的日常管理,但是由朝廷派到书院的常驻官员,所以虽然常日里无所事事,却握有实权。
山长大人整了整衣衫,仔细打量了眼前两人一眼,见这二人着粗布麻衣,一副田间农夫打扮,他摸着自己的山羊胡子,缓缓地说道:“看你俩是新来书院的,那我和你们就说下,你们应该听说过,我们白鹿书院向来以传道为己任,立志将儒学播于天下,以使民知其理,所以呢,白鹿书院招生并无要求,不论出身门地,只以德为据,广纳四方有志于学之人,所谓‘有教无类’,你们千里迢迢来这里书院学习,值得赞扬啊!”
这山羊一样的人说完,何欣心中顿时觉得大为畅快,他本来以为书院会很难进入的,所以一路上纠结于考试,可是现在听到山长这一番话,才明白书院招生原来并没有什么门槛,这下可好了!
他兴奋地搓了搓手,已经开始为未来美好的书院新生活摩拳擦掌。真是满心期待啊!
看到眼前这个孩子眉飞色舞的样子,京镗只是微微笑了笑,淡淡地应了一句:“山长谬赞了。”
“唉,哪里——”瘦瘦的山长一摆手,满脸笑容的说道:“年轻人,有志于学,这是件好事嘛!”山长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又道:“只是刚才说了,白鹿书院依据的是德行来选入门弟子,可是不识诗书,又何以言德?我今天就对这位小兄弟考上一考,只要你能通过我的测试,那么马上可以进入书院,小兄弟你看怎么样?”
瘦瘦的山长,看着何欣,露满脸温和的笑。
“这——”何欣闻言一愣,他看了看山头打人,回头又看了看京镗。
“既然山长要考我小弟的功底,那只能献丑了。只是我这何小弟才疏学浅,如若有所不知之处,还望山长大人宽容。”京镗笑着开口道。
“快去——”京镗看着犹豫不决的何欣,示意道。
“可是我从来不懂什么诗书啊!”何欣向着京镗嘟哝了一句,面露难色。
京镗看到他的样子,附到他耳边,温言说道:“不怕,一切有我呢。”说完在何欣的肩上轻轻一拍。
“哦。”何欣听到统领大哥的话,顿时便有了力量,他拔步走到山长大人的桌前,道:“山长大人,请您出题吧。”
“好,这位小兄弟果然有勇气,那我就考上你一考——”山长沉吟一下,道:“离骚云:‘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我的美人在哪里?’这样,你把书院的春秋四季,各作一首诗,如若我觉得可以,就让你立马进书院,你看如何?”
这个题目一出,把眼前这个信心满满的人吓了一跳。
“我去——”何欣在心里暗暗叫了一声苦,他隐约记得,在江陵时,母亲只教过自己几首最简单的诗,而就是这最简单的几首,他也忘到只剩下了了最后一首描写春天的诗,现在竟然让他来连题四首诗,这不是要他命吗?
况且,就算自己是诗人,你好歹也得让我在书院住上一整年,才能做出符合书院实景的诗来吧。
何欣的心里,顿时奔过了一百个某种萌萌的动物。
他回过头来,看到京镗看着他,脸上还是一贯淡淡的笑容。他感觉自己有些绝望了。
可是现在他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好——”何欣咬着牙点了点头。
“嗯,年轻人,我就知道这种题目难不倒你!”山头温和的笑着道:“来,书院的春天,请作诗一首——”
“春眠不觉晓,书院就是好。”何欣吟道。
“来,夏天——”
“书院就是好,我要吹泡泡。”
“来,秋天——”
“我要吹泡泡,不如去洗澡。”
“来,冬天——”
“只顾去洗澡,花落知多少。”
——
何欣作答完毕,看向山头大人,只见山羊大人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奇怪的表情。正睁大眼睛盯着他看着。
他再回头看看京镗,似乎笑的更欢了。
何欣左看看山头,又看看京镗,害羞的挠了挠头。
“唉,小兄弟,”山头大人叹了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山羊胡子,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不是书院不招你,你做的这诗,真的有调戏本大人的嫌疑——”
说完,山头摆了摆手,道:“你两赶紧走吧,乘着天亮,兴许能赶上回江陵的船。”
看到山头已经明显拒绝了他,冷冰冰的态度让何欣的心瞬间跌倒了谷底。
怎么办,因为自己发挥不好,看来书院是进不去了,自己是不是又要回江枫城,又是无止境的牢狱生涯,而且,大哥托付自己的事,也要办不成了。
何欣想到这里,几乎就要哭出来了。他泪眼婆娑的回过头去,就看到那个长得像豹子似的人,脸上还挂着笑容。
他不由一愣。
“统领大哥,让你失望了。”何欣对着京镗说道。然后转身就要离开。
“且住!”京镗伸手拉住了他。何欣正在那里愣神,就看到京镗已经信步走向前去,来到了山头大人的桌前。
“怎么,你还有什么事吗?”山头大人向着他问道。
“没有——”京镗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还不快快离去?”山头有一丝愠怒。
“山头大人说的是——”京镗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右手伸到怀中,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物事。东西一拿出来,何欣和山头眼前都不觉一亮!
原来是一个上好檀木做成的盒子,盒子四四方方,只觉香气四溢,显然十分名贵。
“山头大人,这是小弟为书院建设所准备的,还望您笑纳——”京镗笑着说道。
“哦?”山头看到一个盒子递到了他眼前,忙拿过来,将盒子打开来看时,只见里面,黄色绸缎上,整齐地放着两锭银子。正闪闪的发着光。
山头看了几眼,连忙摆了摆手道:“这个我们不能收!书院有规定。”山头嘴里说着,一双小眼睛却还看着那个紫色的物事,——名贵的紫檀盒子,可能比里面的白银还有要贵不知几倍。
山头贪婪的样子,京镗已经看在了眼里,他冷笑一声,道:“山头大人,这些许薄礼,我并不为其他,只是书院这许多屋宇修葺,学生的吃穿日常用度,这些都需要钱,我也是为了书院发展着想,还望您能收下。”
山头闻言,缓缓点了点头,道:“年轻人,你能够急书院之所急,想书院之所想,看你年纪尚轻,可说大有前途,至于你的小弟,我看也错不到哪里去,那我就收下了——”
山头说完,将那紫色盒子捧了过去,放入了自己的怀中。
“还不谢过山头大人——”京镗看着正在愣神的何欣,拍了拍他的肩。。
“谢山头大人。”何欣定了定神,连忙说道。
————
又是一个清凉的夏夜,夕阳西下,从五老峰的山后下去,不到明天,不会升起。
峰顶上,站着两个人——
“统领大哥,你就要回去了吗?”何欣向着身前一个人问道。
“是的。”京镗点了点头,他将何欣送到了书院,准备下山去了。
“你还会来书院吗?”何欣问道。
“会的,”京镗缓缓地点了点头,又似乎想起了什么,不无调侃似地说道:“你今天做的诗真是惊天动地,我过得数月,得回来看看你到底有无长进。”
“这——”何欣闻言,脸上不觉一红。“我一定会努力的。”何欣保证道。
“嗯。”京镗满意的点了点头。
“今天如果没有这两身衣服,我想山头大人也是不会让我们进入书院的。”何欣不无感慨的道:“书院果然是更喜欢寒门子弟!”
京镗听他说完,看着他有种幼稚的痴傻样子,忍不住一笑,道:“何小弟,你知道我在上山之前为什么要换衣服吗?”
“不是为了书院大考吗?”何欣疑惑地问道。
“当然不是,因为书院有一个我要避开的人。”京镗道。
“他是谁?”何欣问道。
“朱子大师。”京镗缓缓说出了这几个字。
何欣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身子不由自主地一抖!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怎么了?何小弟?”京镗看到他神情有些异样,问道。
“没,没什么——”何欣看到京镗诧异地看着他,慌忙答道。
听他略有颤抖的声音,京镗也似乎没有在意,只是郑重其事地嘱咐道:“你记住,进入书院后,一定不要何任何人提起我,也不要提起韩丞相,尤其是对朱子大师,更不能提起我,不然这个人会杀了你的!”
何欣听完,浑身又是一阵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