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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十三章 纠缠的宿命

“不要叫我爸……我从来就不是你爸……”

“……我恨你……”

“……是你毁了我的一切,毁了我的人生……”

“……我恨你……死掉……”

充满恨意的掌掴,恨不得她死掉,他恨她……啪,重重的巴掌落在她脸上。

“呜呜……”安静猛地惊醒,额头布满细细的汗珠。

手指慢慢地抚上脸颊,梦中那充满恨意的巴掌打在她脸上,竟真实地隐隐作痛。

抚着肿胀的脸颊,冰凉冰凉的,似乎上过了药。

垂眸,她自嘲低笑,她的父亲,她最爱是父亲竟然恨她恨得要她死掉,她一直以为他会原谅她的,费劲心力去讨他欢心,即使他对她一再漠视,她仍以为有一天他会看她一眼;即使他鄙视她,她也可以不在乎,但……那一巴掌摧毁了所有的在乎,磨灭了所有的奢望……这是他第一次打她……也会是最后一次……

安静冰冷地握紧手指。

掀被,赤足走至窗前。

孤星,夜寒,世界一片黑暗。

妈妈,你爱他!

从小她就知道妈妈爱他,即使他爱的并不是她,即使她爱得伦理不容,但妈妈爱他,所以不顾一切的怀上他的孩子,所以才会不顾一切的用孩子要挟他。

而他永远不会爱妈妈,也不会爱这个孩子。

而妈妈最终还是不能忍受他一直不会爱她,最终还是跟了爱她的男人走了。

那个男人在她的记忆里已不清晰,那时她太小,很多事情已经记不住了,只记得那是一个冬天,雪很大,天很冷,那个男人拥紧全身的力气打在妈妈脸上。

小小的她冲过去,抱着妈妈,她害怕地擦着妈妈嘴角不断涌出的液体,却怎么也无法擦净。

她抱着妈妈,血不停地涌出,像永无止境。

她哭喊着,小手染上殷红的液体,心慌地不知所措。

妈妈却在笑,低低的笑,最后变成抑不住地大笑,像飞蛾扑火般,燃尽生命的。

小小的她害怕地哭着,她似乎……好像……知道了什么。

“对不起,是我利用了你……而我爱得只有他……”妈妈喃喃自语,声音温柔如指尖的露珠,像解脱,像释然。

“你……,”男人惊怔,最后愤怒地甩门而去。

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夜,血不断妈妈嘴角涌出,原本孱弱的身体如今仿若等重残烛。那个夜晚,她又回到了安家,而妈妈笑着闭上了眼睛,永远没有在睁开……

那夜,妈妈告诉她,她永远是安家的女儿。

星落,霜结,又是寒冷的冬夜。

安静久久的站在窗前,直至天明。

“妈妈……”隐隐约约,若有若无,“……我不要再是安家的女儿……”

长长的餐桌,他和她面对面而坐,佣人将餐点端上。

精致的夹心吐司,金黄的荷包蛋,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飘散出香浓的牛奶香味。

铮亮的餐具整齐地摆在面前,佣人退止一旁,恭敬地侯立着。

安静静默,桌上的早餐一动未动。

徐臣放下餐具,优雅的擦拭嘴角,他看了一眼她面前的餐点,“把东西撤掉,重新做,直至合安小姐的胃口为止。”他轻啜手中的红茶,轻柔的语调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是。”佣人撤掉桌上的餐点,片刻便换上新的。

草莓蛋糕,鲜葱煎饼,新榨的橙汁,整齐的放在她面前。

佣人恭敬地站在她身边,怯怯的看了她一眼。

徐臣放下茶杯,挥挥手。

佣人颔首,快速撤下刚换上的餐点,不久又换上新的。

“够了。”安静再也看不下去,愤然地喊,“我吃。”

佣人放下端着的餐盘,松了一口气,“谢谢安小姐。”佣人感激鞠躬,退至一旁。

端起盛粥的瓷碗,她张嘴大口大口地往嘴里灌。

灿然一笑,他满意的看着空空的碗。

“为什么?”放下手中的碗,她问。

徐臣抿嘴,表情微微有些不自在,心跳倏地一跳,些微的赧然涌上面容,“什么?”他咳嗽了声,脸色绷紧。

从未有过这样的赧然,如此的陌生,即使面对上亿的合约或难缠的股东,也为曾如此,他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

“你答应过我。”他答应过不干涉她的自由,答应过她可以拥有私人空间,而她只需乖乖地扮好他的未婚妻。

安静看着他,手指在桌缘收紧。

徐臣别开脸,心中的赧然在她晶亮的注视下一变,嘴角蠕动,心里用力的挣扎,最终却违背原本意愿说出残忍的话,“呆在我身边就让你如此难受吗?既然如此,你又要怎样扮演好你的角色。”只是想她留在身旁,但突如其来的愤然让他慌乱,“你是我的人,我岂能让你任人羞辱。”

安静一怔,身体僵硬,嘴唇惨白,只是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因为她是他的人,因为她是他的私有物,即使是她的父亲也不能碰。

“只是要扮演好未婚妻的角色?”只要她做到了,他就会放她自由?

她站起来,走到窗前。

窗外阴沉沉的,寒风萧瑟,凄清的落寞。

只是她的错觉?昨晚那温暖的怀抱,那温柔的嗓音……有我在……没有人可以伤你……只是错觉吧!而她竟以为……

她和他只是一场交易,而她只是配角,有怎么会有人在乎她,而她又在奢望什么。

他猛地站起来,目光愤怒,“你又想反悔?”如此冷漠,如此默然,这样的她,竟然让他惊慌,像似只要他一放手她就会消失,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转身,她凝视他,眼中平静似水,“我会留下。:她看起来如此平静,平静地仿佛绝望,“……但你也说过,会给我离开的机会……”声音很轻,如烟似雾。

只是一场交易,而她已经一无所有,唯一剩余的只是自由。

交易结束了,她会离开,永远地离开。

奢望,真的好累,从来都是一无所有,又怎会有谁会在乎谁。

徐臣一怔,手指倏地抓紧她的,仿佛只有如此他才会抓住他想要的。

“你就这么想离开?”他暗怒,紧绷的身体透出令人窒息的冷漠。

为什么?她要一再说要离开。

她微笑,笑得满不在乎,她斜睨他,“因为……我并不爱你……”似真似假,她笑。

“你……”他抓紧她的手,愤然恼怒。

她竟然说她竟不爱他,她竟然说她并不爱他。

她既然在他的生命留下了痕迹,他决不允许他对她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他决不……允许。

手腕尖锐地刺痛,她不挣扎,定定的看着他。

“你……”她不爱他,明知道她不爱他,而他竟然会这样的答案心痛,像已落了什么。心竟然空荡荡的。

“我会给你选择的机会。”但绝不是离开。

如夜的双眸沉定黯然,嘴角勾起,他放开她,手指轻轻抚触她被他握出痕迹的手腕。

指腹轻抚她的肌肤,酥麻酥麻,温暖柔软。

安静指尖颤动一下。

“静儿……”他呢喃,声音妩媚而诱惑,“静儿……我会给你选择的机会……”

脸上的平静如风吹过,泛起点点涟漪,那么轻,却那么清晰。

十五年,从未有人这样唤,柔呢着她的名,那么温柔,那么温暖,仿佛他是在乎她的。

他的手缠上她的发,一圈一圈,紧紧缠绕。

在乎?

安静猛地惊醒,用力推开他,头皮一痛,他的指尖残留她的发。

“如果这样也是交易的需要,下次我会积极配合。”她指尖紧绷,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越走越快……

指尖黑发缠绕,残留着她的气息。

她情愿扯断发丝,也不愿他的靠近?

从徐家别墅仓皇逃到学校,她才知道她下午并没有课。

靠在水杉树下,呼吸急促凌乱。

嘴角勾起,她自嘲地笑。

她竟然逃了,明知只是他的玩弄,明知他太危险,但当他的指尖缠绕她的发,但当他呢喃着她的名字,她竟迷惑了,甚至——砰然心动,

是的——是心动,她竟然会为他心动。

哈哈……她不可抑止地笑。

多么讽刺,她只是他的棋子,卑微、低下,她该恨他的,而她竟然对他心动了。

多么可悲可怜,又可笑,她竟然会心动。

秋风萧瑟,水杉树随风摇曳,她想要大声笑,却发现笑着,泪却流了下来。

如此廉价,她的感情又有谁会在乎。

她爱的父亲不会爱她,甚至恨她,恨得想要她死掉。

她最疼的妹妹不会原谅她,她抢了妹妹的未婚夫,不会有人会原谅她的。

她从来就不是讨人爱的人,付出的换来的只是恨,得到的只是不原谅,这样的她,这样的廉价,又有谁会在乎。

她不要再爱任何人。

他只是她利用的对象,她只是她报复的棋子,公平交易,他和她只是如此。

心动,只是心动,她不会爱上他,他亦不会在乎她。

笑容灿烂,她笑得弯了腰。

“我并不喜欢看见你这样的笑容,笑得比哭还难看。”轻柔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安静抬头,笑容残留嘴角。

冷冽的寒风灼痛她的眼,亮晃晃地——只有眯着眼,她才看清……

他背对着阳光,阴影投影在他脸上,温润如玉。

他微皱眉,如夜的双眸温暖的让她不由自主的想靠近。

如果不想笑,就不要勉强。”叶夜凝视她嘴角的笑痕。

如此勉强,如此嘲弄,她嘴角的笑让他觉得比哭还难看。

“夜。”她惊讶。

“不要再笑。”叶夜呢喃轻语。

嘴角垂落,她低头。

她以为她掩饰的很好,从离开安家那天,她就告诉自己,不再去奢望,不再在乎,即使哭也要笑着哭泣,而他总是轻易看穿她隐藏笑容下的哭泣。

“这样的我,你一定很讨厌吧!”连她自己都觉得讨厌,“虚伪,孤僻,不会讨人喜欢。”任何人都不会喜欢这样的她。

笑容隐去,她滑落水杉树下的石椅,抱膝望着地上的残叶。

残叶零落,遗落地上,昨夜的秋雨打湿残叶,润湿粘潮。

叶夜和她并肩而坐,沉默不言。

残叶零落,润湿沉重。

“……我给你讲故事,好不好?”久久的,她呢喃似自语。

不等他开口,便幽幽地往下讲。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女人爱上了妹妹的未婚夫,爱得不顾一切,爱得不能自拔,所以女人使计怀上了男人的孩子,那个孩子成了女人的王牌,男人的未婚妻因此离开了男人,男人被迫和女人结了婚。

爱,又只是可以勉强的,那个男人终究不会爱上女人,终究不会爱她的女儿,他爱得永远只是另一个女人。

女孩三岁那年,女人终于不能再忍受男人的不爱,跟了另一个男人。

另一个男人爱女人,爱得痴心,爱得狂乱,但他终究不能忍受女人爱着不是他的男人,他常喝醉,醉了总是打女人,在女孩六岁的那个冬天,那年冬天好冷,漫天的飘雪,那个夜晚还黑,黑的像没有尽头,那个夜里,男人狠狠地甩了女人一巴掌,甩门离开。

女人留了很多血,很多很多,血染红了女人的衣襟,像不会止似的,但她拒绝了上医院。女人奄奄一息,带着病倦的身体回到了她爱得男人身边,女人哀求男人,终于把女孩托付给男人,女人在那个雪夜永远地沉睡了。”

安静神色平静,静得激不起一丝涟漪,仿佛说得只是一个再平凡的故事。

秋风扬起,一片枯叶随风飘零,旋转、挣扎、飘落,她凝望枯叶,苦涩溢满眼眸。

风扬起她半长的碎发,她安静地抱膝缩在石椅上,喃喃仿若自语,“那夜,女孩第一次安稳的睡着,没有寒冷,没有挨打,她知道死对女人来说也许是一种解脱,哀伤过后,她不再为母亲哭泣。”

“女人爱男人爱得疯狂,女孩也爱男人,女孩总是讨好没一个人,彻夜不敏不休地读书,她以为只要她超过妹妹,考了第一,男人就会赞美她,小小的肩膀揽下所有的家务……女孩i费劲心思,她要得只是父亲一个关切的眼神,一个简单的拥抱,一个普通的呼唤,但她终究不是讨人爱的人,一切只是一相情愿的奢望。”她敬畏父亲,即使他并不爱她,即使只是奢望,她仍希望有一天男人会爱她。

“男人在商界创出了一片天地,他的公司想要上市却遇到资金不足的困扰,因此他向大集团寻求庇护。年青时,男人曾救过大集团的大老板,集团老板允诺要与男人结为亲家报答男人而大集团的老板看中的是温柔、美丽、善于交际的妹妹,从小妹妹就在内定的要求下接受培养。”妹妹,小她一岁的妹妹,是男人和和母亲结婚后出生的,结婚时,男人并不知道,女人的妹妹的也怀了他的孩子。

多年,女孩长大了。

有一天,她和妹妹站在草坪中间,那个少年睨视着她们,嘴角嘲弄而讽刺,她们直直的站着,像待价而沽的商品。

少年打量着她,从她和妹妹中选择一个,成为未婚妻。

她知道她只是陪衬,任何人会选择的都会是妹妹,但……

他却看上了她,她并不喜欢他,他并爱她,他们却成了未婚夫妻。

一场交易,女孩甘心成了少年的未婚妻,俆氏的未来女主人。

她以为如果她成了他的未婚妻,父亲就会爱她,所以……她答应和少年的交易。但……

安静看了他一眼,眼底可笑可悲。

只是一场交易,一场她不能做主的交易。

她自嘲笑,“女孩只是少爷报复父亲的棋子,只是一个傀儡。”无关爱情,无关在乎,他和她只是彼此利用的关系,“少年太危险,不是女孩所能控制的,最终悔恨的只有女孩,而可悲的是女孩竟然为少年心动了。”

抱紧自己,却温暖不了冰冷的身体。

秋风迷离眼,她抬头望着天空,努力不让眼里的东西从体内滑落。

轻轻的,她的手被握着,他掌心的温度熨烫她的,暖暖的,温热的。

她抬头,之见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修长白净的掌心包裹着她的,温润如玉的面容,乌黑的双眸温柔如夜,温暖如最璀璨的星辰。

她凝视他,沉溺在他温暖的眼,久久地,久久地不能移开。

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温柔,是她生命中无法拥有的。

深夜,漆黑一片,秋风杂夹秋雨瑟瑟敲打着冰凉的玻璃窗。

树枝摇曳,翻飞激荡,一如翻滚的心绪。

冰凉的触觉残留掌心,她望着他,眼底渴望的视线赤裸裸地让人心痛。

心痛?

他嘲笑。

手指抚上胸口,心痛,他以为他不会再有这样软弱的感觉,而她竟然让知道他仍有的,这样的她,竟然轻易的让他心痛。

不该有的,心痛,代表软弱,代表无能,这不是他要的。

曾经,他告诉自己不准再软弱,不准再心软,他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小男孩,不再是任人欺凌却无力放抗的他,这样的心痛不是他该有的。她只是他生命的过客,现在是,曾经也是……曾经……曾经……

头剧烈地痛,脑海中像电影倒带般闪过各种画面……软弱的母亲……强势的阿姨……众人的掌掴……拳打脚踢……没人会可怜谁,没有谁会保护谁,能依靠的只有自己……那个冬天,他以为他会永远不再醒来,不会再有疼痛,不会再受欺凌。

浑身冰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冬天——

他不是足月的产儿,病弱、胆怯、木讷,他的母亲只是众多女人中的一个,不得宠,不妩媚,甚至不会去讨好“他”,而他也只不过是“他”众多儿子中的一个,不聪明、不强大,这样的他注定会被欺辱。

那个冬天,病弱的他总是像小老鼠一样躲在花丛中,蜷缩成团,不敢暴露。但即使这样,他终究没有逃过,那群小男孩还是发现了他。

他的衣领被提着,被拖出花丛,他不停地哀求,不停地哭泣,但不会有人听见。

雪白的衣衫被撕裂,稀稀疏疏的头发一撮一撮被扯断……他恐惧,他害怕——

碰,他虚脱的身体像怕娃娃般被甩进莲花池塘——

眼前一片漆黑,污泥涌入鼻腔,冰冷的污水拖着他往下沉……一直往下沉……无力挣扎,无力放抗,他闭眼,任疼痛的身体一直沉下去……死了,就不再疼了……死了,又可以再看见他软弱却疼他的母亲……

听不见,看不见,原来似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可怕……

突然——

他的身体被人向上提起……

颤颤地,他颈后的手瑟瑟发抖,呼吸急促,似乎在忍着什么。

她一手拎着他,另一只手抱着他的腰。

她的手好暖……有种久违而遥远的温暖……像他软弱的母亲的。

他看不清她的脸,却永远无法忘记她脸上的悲愤……然后他安心地闭上了眼。

他不曾再见过那个女孩,那个出现在他生命不及一刻钟的女孩,但在若干年后,第一眼看见她,他就认出了她。

她不记得他,不记得曾经救国一个小男孩,而他亦不会提起。

——因为没有必要。

也许有一天她若知道了,她会后悔救过他。

握紧手中的手机,叶夜站起身,向楼下走去。

屋里静悄悄的,厨房传来细碎的声响。

他脚下停顿,然后向厨房走去。

明亮的灯光,混合着百合排骨的香气扑面而来。一抹娇小的身子站在流理台前,灶台上有个砂锅,小小的火火焰,慢慢地熬煮着。砂锅里冒着细小的气泡,浓稠的汤汁翻滚着。

小心地拔掉汤汁里漂浮的油脂,用汤勺勾起许些浓汁,她浅尝一口才满意的关掉火。

回身取碗,安静看见门口的他,微微一笑,“我熬了百合排骨汤,有助于改善睡眠哦。”

叶夜一僵,猛地别开眼,狼狈地掩饰迷蒙的眼,“我要一大碗哦,你帮我端出来,我在大厅等你。”他声音沙哑,刻意的语气中有着难以察觉的撒娇语气。

安静低笑。

他眼中的迷雾她并未错过,如此的孩子气,让她觉得一阵心痛。

他也是个孤独的人吧!那么温柔,那么温暖,却有着不为人知的孤独。她来过他家两次,却从来没有看见他的家人,也许他和她一样都是怕孤独的人。

小心翼翼地滤掉油脂,她把汤汁盛在雕花瓷碗,然后用托盘端出厨房。

餐厅。

叶夜坐在餐桌旁,端端正正,像等待老师分发饭菜的小朋友。

一盏小小的吊灯,一碗浓稠的汤汁,平凡简单,却是他喝过最好喝的汤。

“味道怎么样?”安静小心翼翼的问。第一次煲百合排骨汤,她怕不能拿捏好火候。

排骨鲜美,汤汁入味,百合的清香淡淡,那汤好喝地让他想把舌头吞下去,“很好喝。”

“真的?那我再给你盛一碗。”她笑盈盈的,眼睛明亮的好像最璀璨的星辰。

拿起碗,她又帮他盛一碗。

“如果你喜欢,我再帮你熬。”她笑得满足,好像看着他喝着她熬的汤是最大的幸福。

……

“好。”声音轻柔哽咽,陌生的情绪让叶夜不知所措,他低头喝汤,掩饰突如其来的心绪。

“厨房里还有,你可以明天再喝。”

借宿他家,见他房里还亮着灯,她记得张婶说过他睡眠不好,便凭记忆熬了一锅有助睡眠的百合排骨汤。

“好。”叶夜小小的喝着,直至涓滴不剩。汤很好喝,香浓入味,有温暖的感觉。

他的眼睛乌黑温润,似乎弥漫着雾气。

她微笑看着他喝着汤,一切那么自然幸福,幸福地让她想要一辈子这么看着他喝她熬地汤。

“你怎么会去去徐大的?”她问。

难道只是巧合?

“我去上课的。”

“你也是徐大的学生?”安静惊异,他看起来并不像在校的大学生啊!

“不是。”他把汤喝光光,“今天刚好有一节客串讲座。”

客串讲座?安静睁大眼,“难道你就是……那个日本的客串教授?”最近学校很多人都在议论,听说学校邀请了日本一个很厉害的心理教授来开讲座,学生几乎是万人空巷争相涌入礼堂去听。

难道他就是传说中那个风华绝倒的教授。

他轻笑,“应该是吧!”

“你真的是教授?”教授不都应该是有一定年纪吗?但他应该应该不比她大多少吧!

“不像吗?”他笑容更深。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看起来不像教授……不……我是说……”安静懊恼地垂下头,好像怎么说都有问题。

“哈……”叶夜大笑。

“你还笑。”她赌气,抢过他手中的碗,转身走进厨房,“以后不给熬汤了。”

“你真的……生气了吗?”他起身,尾随走进厨房。

她背对他,站在水槽前,背脊僵硬。

“喂。”他的声音低哑,有丝慌乱,“我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不会有下次。”

他的手指僵硬,想要触碰她,最终还是垂下。

是害怕?

为他洗手作羹汤,看着他一碗碗喝掉,温柔的对他笑,这样的她,让他刚煮好筑好的残忍竟不堪一击。

她回头,嘴角带笑,笑容像得逞的猫,“喂什么喂,有名有姓,你不会叫。碗你自己洗。”她把洗了一半的碗塞进他怀里。

他的眼睛迷离,怔怔地看着怀里的碗,又看看她带笑的脸,有种奇异的幸福在心底弥漫。

也许,也许……

他也是可以幸福的。

周一

学校餐厅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得玻璃窗照射进来,窗外枯叶零落,草色枯黄,有种萧瑟的凄凉。

餐厅里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显得格外冷清。

安静和安薇面对面而坐。

她低头拨弄盘里的食物,眼角打量脸色平静却难掩憔悴的安薇。

“姐。”安薇轻轻地呼唤。

安静一惊。

“姐,我并不恨你。”安薇云淡风清地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我不会怪你。”

手中的筷子掉落,撞击瓷盘发出清脆的声音。

“从小,你总是最疼我,有一次我从楼上摔下来,是你抓住了我,自己却从两楼摔下来,摔断了右脚;从小,你总是让着我,无论我想要什么,你总是帮我得到。”

安薇微笑,沉浸在回忆,“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亲姐姐,所有我不怪你。”

手指收紧,安静狼狈地站起身。

她以为安薇会恨她的,她以为她的突然出现,是要责备她,所以她装得满不在乎,冷漠以对,而她竟然告诉她,她不恨她,她竟然说不恨她。

多讽刺啊!她抢了妹妹的未婚夫,她竟然说她并不恨她。

她该恨她的,她该怪她的,如果这样,她会觉得好受,但……

安薇,她同父异母的妹妹,她小姨子的女儿。

安薇,她太纯净,太善良,只有她会把她当作安家的一份子,只有她说不会怪她。

而她对她的好,只是讨好,只是为了让父亲看见,这样的她,连她自己都举得肮脏。

拉开椅子,她走出餐厅。

无颜面对,看着安薇,只会让她更恨自己。

“姐,只要你幸福,我可以说服爸爸,甚至……放弃徐臣。”背后,她的声音很小,却足以餐厅的所有人听见。

安静脚下一滞,背影僵硬,然后逃似的奔出餐厅。

餐厅,所有人面面相觑,然后窃窃私语。

原来,传言是真的。

原来,她就是那个抢了妹妹未婚夫的人。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大度善良的妹妹。

安静奔出校门,慌乱的举目无措。

她该恨她的,不是吗?

为什么她要告诉她,她并不恨她。

心猛地抽痛,羞愧、罪恶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掐住她的喉咙。

从小,她就妒忌安薇的美丽,妒忌她得到父亲全然的爱,看见她第一眼,她就不喜欢这个妹妹。

“姐姐。”那时她只有四岁。穿着漂亮的公主洋装,明眸娇小,对她甜甜的笑。

她看着小她一岁的安薇,沉默以对。

“姐姐,你不喜欢安薇?”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安薇看着她,眼睛委屈地垂下。

“谦——。”小姨子抿嘴,看看丈夫。

爸爸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她。

安静握紧衣角。

她知道爸爸不喜欢她,她不能让爸爸讨厌她的,所以……,“姐姐喜欢妹妹。”她抱抱娇小陌生的妹妹。

“我也喜欢姐姐。”安薇兴奋地嚷,在她脸颊印下轻吻。

茫然地,她站在十字路口,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

从小,只有安薇是真心接受她的吧!小阿姨,即使嘴上不说什么,但她知道小阿姨一直对她心存芥蒂。

没有了……

最温馨的记忆蜕变成最残酷的伤害。

她伤害了最爱的妹妹……

这样的她,让她觉得厌恶……

无法原谅……

不会有人会原谅她……

安静脸色苍白如纸,寒冷从脚尖弥散。

她伤害了她,伤害了她最亲的妹妹……

安静向十字路口出去,身影有些晃动。

恍然地——

她越走越快。

呼——,飞驶的车辆在眼前冲过。

她浑然不知,直直的站在马路中间。

车声,诅咒声,交通混乱。

喇叭刺耳,车辆飞速驶来。

车越来越快,越来越近——

她定定地看着飞驶的车越来越近——

不躲,不避——

她看着车飞撞过来——

突然,她的手被人抓住向后拖去,强行旋转避开飞驶的车——

“碰——”她似乎听见急驶的车撞上什么。

她被护在怀里,紧紧地抱着。

安静惊醒,视线往上移,对上他苍白的脸。

“你……”她惊慌,语调颤抖。

徐臣紧紧抱着她,脸色苍白,额头满是汗水,似乎在隐忍什么。

她猛地后退,看向他右手。

血,刺目的殷红液体染红他的外套。

“啊——”她惊叫,惊恐地瞪大双眼。

学校门口,一辆黑色的奥迪刚刚停稳,车门不协调地敞开。

杜君准焦急的下车,看见他冲进车流,将那个女孩护在怀里,看见飞驶的车的后视镜撞上他的肩膀。

杜君准惊恐——

难道那个女孩比他的命更重要吗?

只要再近一点点……

他就会……

医院

她呆呆的坐在病房外的椅子。医生从病房出来,告诉她病人已无大碍,然后护士进了又出。

她一直坐着,不动不说不笑。

护士以为她只是惊吓过度,好心的安慰她,她猛地推开护士。

护士摸摸鼻子走开。

残阳残余,她呆呆地坐了一下午。

杜君准拎着佣人送来的保温盒走进病房,脚步一顿,他看了她一眼。

“他只是骨头破裂骨折。”看见她第一眼,他就知道她太危险,“他”和她太像,这样的她,只会让“他”陷得太深,伤的更重。

只是没想到,“他”陷得远比他想象的深。

她抬头,茫然的看着杜君准。

微微一叹,他走进病房,然后又走出来。

“你进去吧!”他看了她一眼,“想办法让他吃点东西,他整天滴水未进了。”然后离开。

良久——

安静慢慢地站起来。

伸手,她怯怯地推开病房的门。

他半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双眼闭着,眉心皱在一起。他的肩骨处打着厚厚的石膏,用夹板固定住。

床边的矮桌上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鱼肉粥。

她靠近床边,仔细地打量他,他安静地躺着,少了平日的倨傲和强势,多了份平和。

沉重的眼睑动了动,她的视线对上他的。

病房里静悄悄的,他看着她,她看着他。

“你……”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没有下文。

徐臣别开眼,眼眸深处有深得不能名状的痛苦和黯然。

她竟然这样轻贱生命,如果不是……如果再往前走一步……她就会……

“对不起。”她低喃,“如果不是我,你就不会……”

徐臣淡漠的看她一眼,然后闭上眼。

她不会懂,他最想要的不是她的抱歉或感激,他要的……只是她好好地活着……只是她好好的留在他身边……

病房死寂。

安静怔怔地呆立,似乎在决定什么。

当汽车在眼前飞驶,当用身体护住她,当生命在死亡线上走一遭,她已经不再坚持了,所有的故作坚强都溃不成堤,她不要他有事的……,即使只是交易,即使只是利用,她无法忍受他因她受到伤害。

没有人会在乎谁,但当他用生命护住她,她已经不再确定了。

“我不是故意的。”她哽咽,怯怯地想碰碰他的手背,又怕他生气缩回手,“不是故意闯红灯,不是故意害你受伤……”她呢喃低哽。

徐臣一颤,受伤的肩膀传来剧烈的痛楚。

是歉疚?所以固执如她也会如此委曲求全,竟然用这样的语调说着这样的话。

他要的不是她的委曲求全的温驯,不是歉疚的迁就,如果只是这样,他宁愿不要……

嘴角浮现苦涩的笑,但……这样的她竟然也会让他心痛。

何时,她融入他生命的血骨,悄无声息,占据他不敢想象的地位。

从小,他就知道自己要什么,得不到的宁可亲手毁掉,他不要则不要,他要的便一定会得到,一定会是全心全意,即使不择手段。

但……她似乎成了例外。

她说过她并不爱他,但他竟然用生命护住了她,竟然会因她的委屈歉疚而心生神驰。

“对不起。”她低眉垂头,目光落在他冷漠的脸上。

呆呆的想了一整个下午,她恍惚失神,看着殷红的液体不停地从他体内冒出,看着他苍白的脸,她以为……再也看不见他了。

低低的哽咽声,低低的抽泣声,徐臣叹息一声,冷硬的心竟然不再像往常一样冷硬,“我想睡一下。”他慵懒的蠕动,倦困地躺下。

安静无言,看着他疲惫倦困的脸,想说什么却又咽下。

他似乎真的很累,很快便睡着了。

他的呼吸沉稳,眼角有抹睡眠不足的乌黑。

幸好——

他没事。

掖好被角,她怔怔地看着他出神。

他为什么这么做呢?他明明可以躲开的,不让自己受伤的。他不是那种会舍己救人的好人,他是那么冷血、无情、伟大目标可以不择手段的人,他完全可以不管她的生死的。

“我的命是你给的,我会……还你的。”

她像自语,又似对他说。

她日夜不停地守在他身边,薇他熬汤、喂食、擦拭身体,他清醒后便不再理她,甚至排斥她的靠近,但她固执地坚持,最终他似乎妥协了,只是不理她,任她薇她做一切。

在病房的一旁平铺着一张床,整整一个星期她都睡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柔软的毛巾用温水浸湿,然后扭干,她伸入被单下,仔细地擦拭着他近乎半裸的身体。

安静鼻子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他的身体多出骨折,青肿交错,无法动弹,连大小便都必须有人伺候,何时她见过这样狼狈的徐臣,他总是高高在上,尊贵桀骜地俯视世人,像天上的月亮,高贵地让人仰视。

泪水滴在他身体,他猛地挣扎,闪开她的触碰。

骨血牵动,他痛得痉挛,额头溢出豆大的汗。

安静惊慌地抱着他的手臂,唯恐他扯伤骨折处,又致使骨头错位。

她紧紧地抱着他,直至他不再挣扎。

他转开头不理她,眼底深处痛苦……

她彻夜不眠地不离不弃,只要他一动,便会惊醒,直至不敌睡意。

“这是我欠你的……我会还你。”低低的呢喃萦绕耳边,她说她会还他,他救了她,要怎么还?

留在他身边?还是以身相许?

他了解她,她是那种别对她好便会铭记心中,予于十倍奉还的人。他救了她,她一定会还他,但……他要的不是这种报恩的方式。

这样的不离,不是他想要的,这样的不弃,他宁愿不要,但……看着她细研熬汤谱,看着她怕他被汤烫着轻轻吹气,看着她对他温柔的笑,看着她的指尖温柔擦拭他的肌肤,这样的她让他无法拒绝。

明明想抗拒,明明想拒绝,却又那么渴望着,却又那么想拥有。

是太孤单了太久了吗?

当她闯进他的生命,他连抗拒的都无法,便沉沦得不能自拔。

他不是轻易动情的人,一旦动了,便是死脑筋,无法再收回,再也无法收回……

看了眼她沉睡的脸,徐臣转头望向窗外,夜色深沉寂寥,苍白的脸透出孤寂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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