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本不该出生在这里,为什么……。”“若是在大户人家,你或许……”母亲强忍着哭意,皱着眉头对我说话的样子,是儿时最常见的光景。
出生时,母亲难产,落下病根,原因出在我的身上。
当时接生婆是这么说的,“不知道是什么鬼东西就死命卡在那儿,怎么拉怎么拔都出不来,后来硬生生地带出了一块肉,血淋嗒滴的,抱那孩子出来一看,身上竟一半以上都是鱼一样的鳞片!你说吓不吓人。”
母亲生我后没休息几天就从床上下来了,纵是双腿都合不拢,仍是死命抱着我找到了村里的最好的大夫。
大夫一望,便大惊失色。直喊上天保佑,就差没跪下来磕几个头了。
母亲当时就明白了一件事——这病,没得治。至少,在这个小村子里就是这样。
村里本就流传着一个传说,头戴犄角而生的孩子将是罪恶的根源,如今有了我,传说便传得更广了,当然,并没有人会去计较是长犄角还是鳞片这种事的。
很快,我便被村里的人冷眼相待,除了母亲外的人没有一个给过我好脸色,包括父亲。
母亲曾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却嫁给了父亲。后来家中经济周转出了问题,最终破产。一开始贪到大便宜的喜悦和倍加呵护变成了如今的漠视和不耐烦。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没有谁是该为谁做些什么的,没有了利益,也就没有了动力。至少,于现在的我而言,爱,什么的,从不存在。
我的出生于父亲而已是个契机,他理所应当地提出与母亲分开,母亲没有争什么,这房子本就是归她的。而父亲也并不在意,他对自己一向很有信心。
我的事由母亲一人大包大揽了下来,村里的谣言不会再让我听见,家里的开销全花在了我的身上。但我唯一让母亲省心的便是这身体情况,自小几乎从未生过病,这在其他孩子身上是极为少见的。
但这并没有什么用,我仍是看着母亲一天天消瘦下去,她早出晚归,却还是没能改变坐吃山空的结果。
所以当那日,她含着泪将我带到那男人面前时,她已瘦的不成人样了。那是我才刚学会走路的时候,我支支吾吾地对母亲说着些什么,死命抓着她的衣服,流了泪。我很少流泪,即使是在被谩骂的时候也没流过泪,父亲离开时,同样没有。
我很清楚拖累母亲的是我,但那种温暖,体验了一次之后就真的不想再失去了。
但结果就是,我被留在了那男人的房子里,当时我就知道了——只是哭,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母亲答应时常来看我,但她没有兑现,我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母亲也烦了,厌了吧。
那个男人家的房子很大,大到可以连我也容得下。他将我带到了一个大房间里,那里有很大很大的衣柜,数不胜数的衣服,也有很多从没见过的新奇玩意。
我不知道那男人为何会收下我,只是自那日之后我便没有再见到他过。家里的佣人多到可以站半个操场,却没几个会乐意搭理我,就算我几日不曾回来也没人会管我。
我以为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那个男孩来到了这里。
男人是随他一起来的,和看我的眼神不同,他对他万般宠溺。那是他的孩子吧,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那男孩看见了我,皱着眉一副疑惑的表情。当时我的鳞片已经扩散到了右眼上,所以我每日都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只左眼,而他疑惑的原因,恐怕也是因此。
而我当时做了一件很蠢的事,就那么杵在那儿,一动不动。我想我那时定不知道,这一眼,会为我带来些什么。
男孩直直的走了过来,男人没有制止他却离开了。男孩看起来很不满意我的打扮,皱着好看的眉,不由分说地垫起脚将我的衣帽掀掉,那是我是那么想的——若是他看到了我的左眼,一定会嫌恶地走开。
不是我厌恶这生来即具有的东西,只是习惯了,习惯了被冷眼相待,也习惯了孤身一人。
男孩的表情变化和我所想象的一样,瞳孔放大,眼角开始乱跳,他突地撂下我,双腿有些不稳地走开了。
我坏心地想,他今晚可能会做噩梦吧。
但事实是,我猜错了。
天色已暗,我丢下手中的那本已“韦编三绝”的那本《圣经》,打算睡觉时,却听见门外细如蚊声的敲门声。
晚饭早已送来过了,这时又是谁呢?
一边思索着我打开了房门,他略带稚气的面容映入我眼中——这么说似乎有些不对,因为我年龄应该是比他要小的。但很明显,不说身体,就是性格,他也比我像个孩子得多。
“那个……叔叔说,不可以因为别人的外表而决定她的本质,所以我来……为早上的无礼道歉。”他的扭扭捏捏都看在我的眼里,我很清楚他现在绝对希望一走了之,但是他没有那么做。
我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和别人正常的说过几句话了,我不知道那男人在想些什么,“不因外表而决定本质”?这种破绽百出的话他怎么自己不去相信。
“没事……要……进来坐坐吗?”话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可能真的是太寂寞了,我竟邀他进屋。但话却已说出口了,也不便再收回。
他颤抖得更厉害了,望着我的眼神有些退意,可能是想到了早上的那一幕,但他真的很倔强,仍是说,“恩……好。”
我的嘴角勾了勾,已经很久没笑过了,他的反应让我冷俊不禁“笑什么啊!我才不是……怕你呢”话说到最后语气却陡然下降,这下他连直视我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不会吃了你的,放心”,我做到床边,正欲喊他坐下,他却早已“扑”向了我的书架,惊讶地说:“你也看这个?”
他指着那本《绮兰盛典》——那是一本我不甚喜爱的书,我讨厌那里面女子的优柔寡断,他抛弃了父神与整个天界,只为了与那个给予了她一个诺言的男人离开。
“是,看过,怎么了?”,我看着他比我矮一截的身子涨红着脸,死命想要够到那本书的样子就想笑。
我伸手,没费多大力气就将那本书取了下来递给了他,他盯着我,低下头嘟囔着些什么,我没有听见。
他似是很喜爱那本书,饱含兴趣地翻阅着,我想他或许是喜欢书中男人的强大和霸道,并以此为目标吧。
房间里静到只剩下了翻书声,我合上了书,打算出言让他离开时,两人的视线汇聚在了一起,同时别过了头,不再说话。
我感受到他在用手指戳我的腰,我回过头,听见他小声地问:“你叫……什么……”
“安洁尔。”我没有犹豫地答道,那是母亲取的名,她希望我像天使一般美丽。
“我叫华菲尔,我以后还会来找你的。”他放下书本,自顾自得开门离开了。
那时,我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玩的。
——《绮兰盛典》
父神说过:“人间的花会谢,是因为它有罪,贪恋尘世的罪。天界的花不会凋谢,是因为它洗脱了它的罪,所以永不失去它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