嘒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寔命不同!
嘒彼小星,维参与昂。肃肃宵征,抱衾与禂。寔命不犹。
寅时平旦,夜色静谧,正是万户沉睡之际,有任务在身的我独身夜行,与我相伴的只有天边星辰。
渐渐地,宫中有了晨起拖沓的脚步声,忙于王事的小吏们初醒,个个睡眼惺忪。千年前的夜空特别清朗,只见有星辰挂在天边,却指不出它们的名字。
人各有命,做官不容易,做小官小吏更不容易啊。
“画师大人。”
天牢门口只有一些狱卒,那个一直监视我的狱吏不在,他应该还在自家被窝里做美梦吧,正好!
“昨日里我点名的那几个呢,都带上来。”我坐在桌案前漫不经心地铺设着笔墨纸砚。
狱吏们也还在打着哈欠,我关怀地问候了他们几句,还给他们打了些赏钱,他们顿时很开心的模样,还变得很听话。
哎呀,昨晚还正儿八经的和武子瑟论狱卒之祸什么的,今天我自己就先挑起了这不良的作风,好坏啊我。
“辛苦了,累了就小憩一会儿吧,反正我在这儿看着呢。”
“多谢画师大人关心,不辛苦不辛苦……”
囚犯都带上来了,关押在小隔间里,我顺便也给狱卒们打温情剂,他们一懈怠我就好办事啦。
我决定先画昭王,但是他看起来很虚弱,毕竟刚从匣床上下来,几个囚犯搀扶着他,司马翾在一旁神色焦急,却又不敢上前。
司马翾,被排斥的养子。
我从婪那儿知晓了某些情报,昭王女多子少,王子虽少,竞争却一点都不松懈。司马翾为养子,你看他那一头与众不同的金发就知道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更受兄弟姐妹排挤,幸好昭王对他比较照顾,没让他被迫害致死,只是这照顾却被有心人当做了偏爱,于是各种遭嫌。
我假装给“模特”调整造型走上前,狱卒都很乖没有管我,甚至还偷偷打盹。
“昭王,您还好吗?能撑得住吗?”我压低声音询问,表情是真真的担心。
昭王身边的王公旧臣惊奇地看着我:“你是……”
“拜见南堂王爷、东方大人、孔门大人。”我又将目光默默瞥向司马翾,“司马王子。”
司马翾颔首,他也知道自己身份特殊,卑微到排在百官之下,被最后一个称呼也是习以为常。
“我是史官江敬的长女,此番是来救大家回去的。”
“原来是江大人的长女,江大人可还好?”
我低头沉默,他们见状也频频叹息,我适时抬头目光坚决:“各位大人放心,昭国的子民都在筹备力量复国,江某定会住你们一臂之力,不过这几日……真是委屈你们了!”
说这话我真是一点儿心理压力都没有,就像在说真的一样,婪很高明,给我选了这么一个同姓的身份。
“狱吏大人到!”
我忙重整脸色,起身迎接狱吏:“狱吏大人好早。”
“画师大人过奖了,卯时而已,大人才是真早。”
“哦,我一般都这时辰起身的。”回头我就后悔死了,话一放出以后我不就得天天早起了,作死啊作死,反正熬过这些日子我就解放了。
我坐回桌案前,刚提笔看到昭王那张脸便没了画画的兴致:“对了,狱吏大人,天牢里可有服劳役的囚犯?”
“回画师大人,有,不过是极少,天牢里关押的一般都是不好应付的武生。”
“武生?那不是更应该压榨他们的劳动力吗?还有,这群关东的俘虏一直吃白饭惹得武王心烦,今儿个都给我押去服劳役。”
“是,画师大人。”
“叫我检查组组长!”
“是,检查……检查什么?”
“算了,叫我组长就可以了。”
“是,组长。”
我暗笑,下次是不是该玩“叫我女王大人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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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飒飒,吹得人泛起寒意,而正午的太阳又正好和煦地照着,这种天气里服劳役应该算是舒服的了,但还是有人倒下了,唉,王公贵族什么的真是没用啊。
“诶,不要打架,累倒了就让他一旁休息着吧。”我丢下画笔上前制止狱卒扬起的皮鞭,“我们是劳教知道吧!劳教的含义你们都给我记好了,是教育!是感化!是挽救!不是暴力,好了给我继续做事。”
“江组长,辛苦了!”武子瑟笑容满面走来,我自然是笑脸迎接,真听话啊,我很坚持的让他一定要叫我“江组长”他答应了,那我这出戏算是很圆满了。
“画的是谁啊?”武子瑟凑过来看画。
“你不知道吗?”我吓到,他不是在拷问昭国国君吗,怎么连这都不知道,藏宝图还想不想要了。
“让我来画!”他兴起抢走了我手里的毛笔,好搞笑,这个人怎么这样的。
“认真点啊,这可是通缉令。”我在一旁提醒道。
武子瑟扬眉,挽袖落笔,笔法还是一样野(奇)逸(葩),不走寻常路。我以前也有在书里见识过新武纪帝王的字画,并没有那么另类,现在是他的青少年时期,仿佛要故意打破规矩革故创新一般,与他人生后期差别极大,可能是因为人到中年性情就沉淀下来了吧。
“为什么瞪我?”
武子瑟语气无辜,我抬头发现昭王不高兴的眼神,好无奈,他不瞪你才怪。
“表情那么不自然,那本王把你画残了可别怪我。”武子瑟脑子里开始天马行空,“生气,大火,河豚,斗鸡,恶煞,野猫,祭风骐……”
我立马给他一个白眼,关我家破小孩什么事。
武子瑟的人物画很有特色,眼睛用简单的两三笔勾成,飞扬的眉毛粗犷得夸张,嘴巴里还非得画出几颗参差不齐的牙齿来不可,人物表情怪诞生动,富有基情。
秋风轻抚他的眉眼,眼眸黑得纯粹,节骨分明的手在墨色间奔跑,他的快乐明朗纯然,像阳光一般光明正大。如果可以的话,我大概是愿意呆在这样一个人身边的,他幽默风趣,堂堂正正,爱看书会画画,能唱歌会弹琴,多好。
可是少年终会长大,我也不会一直停步不前,时光转动影子变幻,人怎能不变。
“这条大运河通航后,不仅能促进物资交流,也能加强控制华北广大地区。”我看着这些“古代劳动人民”在渠道里辛勤地挖掘有感而发,谁知看到武子瑟一副呆愣的模样,我顿时觉得我想多了。
“你该不会是为了寻欢作乐游玩显国威吧?”我斜视他。
他微笑了五秒钟:“好主意!”
“开什么玩笑啊,笔还我,本组长要工作了。”
趁我夺笔之际,他霸气地挥毫而过,在昭王的画像上留下了浓重大气的一笔,有如抹杀一般。我还以为是我夺笔害得他坏了画,其实不然。
“半天下之财赋,悉由此路而进!”
他目光如箭地看向昭王,这是君王之间的较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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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
然而我不是苏东坡,没有月下信步的知己,即便有那样一个好友,我也没有说走就走的勇气。想你,便去找你、见你,这般率性,算了罢。
没有午夜电影,没有音乐,没有小说,什么都没有,人果然清闲不得。虽然此处是王宫,但是别忘了现在是战国乱世,像武子瑟这种野心家是不会搞什么歌舞盛宴的,想之前在繁星阁还有聊头一点。
婪,我不懂啊,我是谁,我是你的什么?
“优乐美吗?哈哈……”
散步到一片池塘,白日里也来来回回经过了多次,然而夜晚来一看还是觉得不一样,荷花早已残尽,我却依旧觉得喜欢,这片荷花池我是不是梦到过?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有女菡萏,风貌清嘉。
独坐水中央,静若处子。
……”
曲调张口便来,这是武子瑟那天用“伊磬”演奏给我听过的《菡萏歌》,好惊奇我竟记得那么清楚,明明也只听过一遍,倒是秦季子给我唱过一遍的歌我完全记不起来了。
待会儿武子瑟要来了,他好像每个晚上看完奏折都会来荷花池边散散心,我先躲起来,到时候再吓他一跳。
我一个纵身窜到桥墩底下,桥底下惊现“川之光”。月光照射湖面,湖面反射月光,于是便有了这样绮丽的风景。我心里闪过一个小男孩。
远远的,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走近,他带着清澈如月的歌声踏上桥面,不是很清亮的声音,甚至还有点喑哑,曲调很熟悉,是《菡萏歌》,但是他在几个尾音上做了变调,歌曲立马变味。
歌曲的每一句都与之前所听的有所不同,对于听过原唱的我来说,那种哀伤是一层一层叠加上去的,句句震撼人心。
我从来不曾这么接近一个人的伤痛。
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出来为好,不然他尴尬,我也尴尬。
我觉得他是哀而不伤的,池塘腐朽的气息埋葬了他的悲戚,年年月月的伤春悲秋随着荷花池一岁一枯荣,新的悲伤掉落,淤积成池底的淤泥,做最安静的悲伤,月光下朦胧不清,阳光下也不会沸腾。
时间,总归是属于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