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束城已是七月中了,雪冷的生日便也近了,十七,是大荀女子的重要日子,这日之前如果还勉强算是女孩的话,过了这道坎便是女子了,也该要置办婚嫁了。雪冷倒是不在意,毕竟她早就有了心上人,但她想的,却不等于所有人的想法,比如秋娘,雪冷的乳娘,对雪冷的终身大事别提有多上心了,这次生日,秋娘更是偷偷将之办成了选夫宴,这当然是在雪冷去往霍国的这段时间置办的,雪冷到了生辰那日才了解了十成十,可为时已晚。
雪冷不丑,虽然没有倾国倾城,好歹长得也是小家碧玉,如果不是整日的冷着脸的话。再加上她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多少公子哥争着抢着的往上赶,如果不是雪冷发话谁能打过她,她就嫁这句话吓退了大部分的提亲的人的话。这次秋娘设定的选夫宴没有要求,未婚男子样貌端正,身体健康者都可参与,这下来的人足足三百有余,秋娘自然乐不可支,雪冷却是黑了脸,自家门前被层层叠叠的人群包围,可恨这些人都赶不得,被秋娘拉着自己又出不去,雪冷心一横便也观察起人来。这一观察雪冷就傻眼了,人群中还真有那么几个熟人。
同样冷着脸的宇文青杉,还有那个人。
“你告诉我的,似乎不是这种情形啊。”宇文青杉狠狠瞪了一眼身边的小厮道。
“三,三公子,小的只知道今日是将军生辰,哪曾料想是这般光景,要是小的知道,绝对不敢欺瞒三公子的呀。”小厮唯唯诺诺的样子倒是让宇文青杉勾不出怒火来了。
这般盛况超出的不仅仅是宇文青杉的预料,更超出了雪冷的预计,她本以为自己终归是威名在外,却哪曾想这世间竟还有这许多不怕死的想当她的夫君。她自然是不会嫁的,她想过为了庙堂之上的那个人,哪怕终身不嫁,她也是愿意的。毕竟天下兵马大元帅不该为了这么点儿女私情而终日郁郁寡欢。
传闻雪氏之子无心,而雪氏之女有两颗心,所以千百年来,雪氏能够维持奇妙的平衡,雪氏一族从五百多年前开始一直维持有三百三十三名族人,其中二百二十二个是男子,一百一十一个是女子,所以雪氏一族奉行的一直是一女二夫的结合方式,说来也怪,雪氏一族一旦有人出生必定有人死亡,所以才能五百多年保持人数不变。雪冷对于雪氏一族的了解不多,但她知道两颗心的传闻不是真的,雪氏一族也是人,只是比常人高一点灵识,所以能卜常人所不能卜之事,当年帝殒一案,是雪氏一族中出了奸细,所以在族中也没几人知道的事情会闹到举国皆知,而雪冷的灵识在雪氏一族中算是佼佼者,也正是因为这样,父亲才会在临死还要拼尽全部灵力来封住雪冷的灵识,只有这样,才能让雪冷无法卜这一劫,永远不知道或许比冤冤相报来得更好。
所以雪冷遇到他,倾慕他,追随他,但因为有姐姐,所以她从不曾逾矩,她知道自己只有一颗心,所以从不多看旁人一眼。今天的选夫宴也一样。
她讨厌酒池肉林,也讨厌阿谀奉承,所以看到那些人的脸就觉得不甚舒服,宴席上,她只说了一句话:“本将敬诸位一杯。”喝完这杯酒便匆匆离席。秋娘自然是知道她的心思,所以并不多加阻拦,但也悄悄的留意着人群,总是要筛选出三五个让雪冷挑上一挑的,不然,这选夫宴还不是白白让人看笑话了。
近来,霍国的人越来越多的出现在了束城,就连这次前去和亲也意外的在朝堂上没有引起一丝一毫的反对,雪冷知道这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而今天,那个人到自己的生辰宴上也绝非偶然。
其实在他府上时,雪冷就已经知道了,他是霍国国主霍骁的谋士,明明无官无爵,偏偏又权倾朝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比上荀昭夜也还要小上几岁,但他能够做到这样,实非常人所能为之。雪冷是摸不清他的底细的,所以并不敢对他轻举妄动。
而要说到这人,便要从霍骁与他的相遇说起。
他与霍骁相遇的时候不到十九,而霍骁也还未成为霍国国主,当时的霍国不过是大荀边陲一个小小的邦国,弱肉强食的战争从未停歇。那时的大荀,荀启正佣兵自重,荀昭夜也还每日消沉着。当时霍骁是霍国太子,却被当作质子送到大荀,以换霍国五年和平。但大荀从来不乏狼子野心之人,荀启正手下不下十位亲信皆希望大荀起兵平了霍国开疆拓土。荀启正自然也是希望吞并周边小国的,奈何质子还在大荀境内,没有一个起兵的理由。但荀昭夜却给了他一个理由,也正是因为这样,霍骁才能和他的谋士碰面。
那是天武十九年,大荀北部大旱,南边又大涝,整个大荀陷入一片民不聊生之中,那时的荀昭夜知道机不可失,想要趁着荀启正军队忙于镇压暴民的时机,抢回主动权,因此决定与北边的霍国联手,长风军十万大军北踞辽阳关,又是荀昭夜亲随,自然能够做到剿灭此刻已经兵力危殆的五万霍启正军队。内部,荀昭夜联合起霍骁等其随行一干人等,将荀启正瞒了个干净。
到霍国起兵,辽阳关瞬间失守之时荀启正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严重的错误,但此刻,唯一的胜算只有霍骁。荀启正挟了霍骁以要挟霍国退兵,但此刻通往辽阳关的路早已被长风军堵死,通报的使臣还未到达辽阳关便被诛杀。荀启正左等右等等不来回信,便决定杀了霍骁以绝后患。
荀昭夜是何等心狠手辣之人,且不说他等这个机会等了有多久,就是霍国,他本就不放在眼里。他的目的就要达成了,霍骁对他也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荀启正的威胁对于荀昭夜来讲根本算不得什么。
但是就在霍骁即将要被荀启正诛杀的前一天晚上,霍骁被人调包了,无声无息,甚至连看守霍骁的禁军也未听到任何声响。数日后霍国退兵,一月后霍骁回国的消息震惊了大荀,荀启正认定是荀昭夜放走霍骁,一怒之下决定起兵霍国,但此时已经痛失良机,霍骁回国途中已然联合了周边小国,与大荀边境成立了对峙之势,大荀历经天灾本就兵力不足,荀启正见讨不得好,进行了一番兵力威慑后也便只得作罢。
这一场荀启正和荀昭夜都败了,而所有一切的掌控者,就是当时年仅十八的他,君祗。
没有人知道君祗的来历,但他却又好似能掌控一切,神秘到让人有些胆怵的毛头小伙子。从此他跟在霍骁身边,霍国开始蒸蒸日上,到如今,霍国已然成为大荀无法轻易撼动的邻邦。
思绪剥离出来的那会儿,四个男子也便进入了后院,那是秋娘筛选后的夫婿人选,这便让他们进入后院也是希望雪冷能够与他们一叙,或许能够有些进展。
四个人中,君祗和宇文青杉雪冷是认识的,还有两人雪冷看到过,却并不熟知,一个是那日赴宴时见过的段敛,那日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今日倒真是有些收敛了,还有一人是闻风苑的主人柳闻风,此人素来文雅,极少在外抛头露面,见过他的人并不多,但雪冷见过,他和雪清的关系非同一般,互称知己,雪冷也跟着见过一回,但并未深交。这四个人站在一起倒确实算得上束城目前的佼佼者了。
可惜雪冷意不在此,她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军队的兄弟,她几乎不与人交往,宇文青杉和君祗都是意外相识的,那她也就当是个意外罢了。五个人坐在一起这种场面还是让她觉得非常不适应。
第一个开口的是段敛:“久仰大元帅的威名,今日得以一见果然非凡,小生段敛……”
然而他话未说完,雪冷便打断了:“今日之宴,雪冷并无意选夫,一切皆是误会,各位在后院可以随意观览,雪冷绝不干涉,但恕雪冷不能久陪,先行告辞了。”说话时雪冷的脸上也未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雪冷不是个冷情的人,但是常年的金戈铁马仍是造就了她的刚毅不阿,哦,对了,雪冷差不多是个脸盲也是原因之一。
雪冷走着走着却觉得总有人跟着自己,猛一转身便撞上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为何跟着我?”
君祗倒是笑起来:“你说的,大家可以随意走动,我们不过恰好走在同一条路上罢了。”
雪冷一时气结,也不答话,径自走到了偏书房,君祗也一路随着进了书房,雪冷憋不住了:“你也是恰好走进了书房吗?”
君祗眯了眯眼:“那倒不是,本来是随便走走,既然和将军走了同一条路,倒是想一同来看看将军的房间了。”
还说不是跟着我,雪冷暗自腹诽,不过君祗好歹是救过她一命的人,此刻赶人却是不太好意思,雪冷看他左顾右盼好奇的紧,便也就随他去了,这偏书房说起来是书房,倒不如说是雪冷的研究室,雪冷是常年征战之人,免不了会受点伤之类,这偏书房是雪冷研究医术和兵器的地方,奇奇怪怪的工具和书籍散落得到处都是,也不怪君祗会好奇。
不过君祗也算是见过一些世面的人,好奇也只是一时的,雪冷知道他不是无事会登三宝殿的人,等到他不再四处走动的时候,雪冷就说话了:“君兄此次来我大荀究竟所为何事?”
君祗不答话,只垂了眼细细的摩挲手边的一把木质短剑,好似没有听到雪冷的问话一般。
这个人的深不可测雪冷没有见识过,但她至少听说过,正当她回想是不是自己的问法有什么问题的时候,君祗却起身走到了她面前:“在下能有什么事,难道将军你还不明白?”
雪冷楞了一下,明白什么?但君祗眼神里的笃定却是分明的,雪冷细细回想两人之前的两次交锋,但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莫非,君兄是想让我报救命之恩?”
这句有点小白的话却让君祗笑了:“是,也不是,我本意并非如此,但将军若是愿意报恩,也无不可。”
雪冷暗暗攥了一下拳头,这真是自投罗网了,什么不好提,非提报恩,这君祗一向狼子野心,若是提出什么于荀昭夜不利的要求可如何是好:“若是如此,君兄你便提要求吧,只是有一点,不可于我大荀不利,其他我都可应你。”
君祗笑了:“你果真是个贤臣,原本我还担心你会不答应,既然你只有这一个要求,而我的所求也刚好对大荀百利无一害,看来,你是非要嫁给我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