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大自然信息的桥梁。我从我的窗子里,看到了日月星辰,风霜雨雪,雷鸣电闪。也许窗子具有镜框的性质,因此我通过窗口看到的景象,像油画似的铭记不忘。
一个窗口,一个秘密。1954年的春天,我住在南京颐和路上一座幽静的小楼里。围墙外毗邻着另一座小楼。有一天下着雨,我看书看累了,站起来,走到窗边俯视植有雪松、梧桐和月季的小花园。忽然邻楼里有一阵钢琴声,穿过雨丝,传到我的窗户里来。曲调舒缓深沉,那不是李斯特的钢琴曲《爱之梦》吗?它像绵绵的春雨那样,滴在我的心头,洗涤着我,驱除我青春的孤寂。于是有一种渴慕、追求、憧憬相混杂的情绪弥漫全身。我朦胧地向往着什么,期待着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到底向往、期待着什么。我透过窗外梧桐间隙向对面小楼望去,那扇窗口只露出半个弹琴人的侧影。弹琴者面向着钢琴,我只能看到她半张脸,高高的鼻子,细长的脖子,以及像翅膀一样挥动的手臂。她穿着一件淡色的春装,天鹅似的脖子微弯着,这边的小辫沉醉地晃动着。我突然觉得生活多么美好,我应该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事情。
一个窗口,一个诱惑。我们年轻的时候,谁没有在心上人的窗下徘徊翘望,注视着窗内的灯光,谛听着室内的动静,巴望着她打开窗子,投给你一朵微笑或许给你一个诺言呢?我们之中谁没有这样苦恼的时刻:“砰”的一声,心上人的窗子紧紧关上,你无限忧伤,伫立久望,直到窗内灯灭人静,只得痛苦地离开这个你最留恋的地方?
人们从临街的窗口向里一瞥,往往会看到日常生活中一幕幕有趣的场景。有一年夏天,我到哈尔滨的太阳岛上去游览,走过一幢幢俄罗斯建筑风格的尖顶木房子,仿佛来到了乌克兰乡村的街道上。从一扇矮窗下经过,向里一瞥,我看见收拾得整齐洁净的房间里,一个年轻妇女,一手腰上夹一盆拿到外面江里洗的衣裳,一手指着仍躺在床上的丈夫:“懒鬼,快起床吧!”这富有生活情趣的场面,立刻使我想起荷兰画家弗美尔笔下那些临窗读信、临窗倒牛奶的著名风俗画。
那是1981年的冬天吧。我去广州幽静的花园村拜访现已去世的老作家肖殷。走过一幢翠竹环绕的小楼,先听见激烈的争吵、尖锐的对骂。待我走到窗下,有两个姑娘正揪着对方的衣领厮打。从两姊妹不文明的对骂里,我得知她们正为父亲的遗产争吵。看着这出家庭纠纷的闹剧,离开时我暗自独白:“家业使姊妹分裂,只有理想才能把人们团结起来。”
窗,常常触发作家、艺术家的构想。有一次屠格涅夫到德国莱茵河畔旅游。晚上,他去划船。他躺在小船里,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浏览着周围的景色。他的小船随波漂荡。前面岸边有座两层楼的小屋。他看见一个老太太从下层楼的窗子里向外张望,同时上层楼的窗子里,也有一个姑娘探出头来。他受到这一情景的触发,开始思索起来。他猜想,这姑娘是谁呢?她是怎样一个人,她为什么出现在这幢房子里。她和老太太之间是什么关系呢?想象延伸着,延伸着。就这样,他躺在莱茵河的水波上,构思出了《阿霞》的人物关系和主要情节。一部中篇小说,就这样诞生了。
如果你怀着审美的观点,深入思考日常生活,会发现即使最平凡、最一般的事物,如门窗之类,也蕴涵着深意,能焕发出意想不到的光彩。
在这个城市里,有着属于你、属于我、属于他的窗户。请大家各自打开窗子,让早晨属于你自己,空气属于你自己,阳光属于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