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她在蓝惠家里的时候,她心灵的乌云曾经暂时地消散了那么一下,然而当她在回去的路上,当她呆在她自己的那间房间里时,乌云总是又密布于她的头顶,她不得不发现,纵然此刻她距离N城千里之遥,N城仍然在搅动着她的神经,那些发生在她身上的事件,一件一件地在她脑海里清晰地展现了出来。她父亲的面孔,周建的面孔,还有其它人的,轮流从她脑海里闪过。一旦想起这些,她就久久地无法入睡。于是,她变得更加瘦了,在饭店老板和她的同事们眼里,她看起来有点儿营养不良,他们以为,她是水土不服才越来越瘦的。
在她大概到达这儿两个多月后的某一天的中午,有一大群去附近的那个风景区旅游的年轻人在她在那儿洗碗的那个饭店里吃饭,当她低头收拾碗筷的时候,在她经过那张桌子的时候,她突然听到其中的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那声音说,“看,那个人好像陈蓝啊。”
听到那个声音,她没有转身,快步走了。
由于陈蓝现在从来不看报纸,所以,她不知道三天以后,有一个报纸上写着,“《林村往事》女主角形踪之谜真相大白?”报中的大致意思是说,由于人们发现《林村往事》竟然是一场真实的悲剧,所以人们一直在期待着事情的后续进展,而最新进展是,失踪以后的陈蓝被人在某小镇的饭店里被人认出,她那时正在端着一堆客人用过的碗筷,从认出她的一位女游客旁边经过。报纸中还说出了她所在饭店的地址。
几天以后,陈蓝发现,她不得不换地方了,饭店里涌来了许多莫名的客人,他们说着陈蓝的名字,一个个地盯着她看,他们有的还甚至靠近她,告诉她,不管发生了什么,生活还是要继续走下去的,而有的人,则在对他的同伴说,看,这就是那个逼死自己亲生父亲的女人。
她不得不从这个小镇上逃之夭夭了。
她在临走之前,去蓝惠家里看了下住她家隔壁的那个小女孩,她抱了抱她,亲了一下她的娇嫩的小脸蛋,那小女孩眼睛滴溜溜地盯着她看,她不知道她的用意,她那么小,怎么会知道她的用意呢?她只希望她能健康成长,成长为一个和她完全不同的姑娘。她的身上将没有哀愁,没有仇恨,因此也不会有幻灭。
她对那张小脸亲了又亲后,把她放进她父亲手里,趁着傍晚的夜色出发了。是蓝惠让她家那口子骑着一辆机动三轮车送她到火车站的,她自己也跟着,和陈蓝并排坐着,她从别人的话语中知道了在她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在去的路上,她一直按着陈蓝的手,虽然她一句话也没对陈蓝说,但陈蓝明白,她是想用她手掌的力量告诉她,要好好地活下去,千万别再做傻事了。
于是陈蓝又来到了一个小镇,比那个小镇更南一些,距离上次那个小镇有300公里,她不得不重新找工作,当她找到了工作,在那个小镇安定下来,刚适应她在那儿的生活不久,她不得不又因为上次的同样的理由而再次离开了那个小镇,总有人能认出她来,不管在哪。她像是个无处可藏身的人,虽然,她要躲避的并不是这些人,她并不在乎这些人找到她,也不在乎他们是谩骂她还是同情她,她只是觉得她的生活被他们所打扰了。她不喜欢这种被人打扰的感觉。
有一天,当她居住在一个小镇上,还没被人打扰的时候,她在路上匆匆走着,突然看到有一个好像有点熟悉的影子从她身旁一闪而过。她回了回头,发现那人头也不回地走远了。那个背影,那么像周建,她站在那里发呆,一直到那人的背影消失不见,才从原地离开。
有一次她真的看到周建了,那是一年后,当她辗转了好几次,来到又一个小镇,在她下班的路上,她这次是真的看到了他。他好像知道她在哪儿上班似的,站在她回来的路口。当她转过一条小巷,一抬眼看到他的身影正站在那个转角,猛地停下她的步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了。
她说,“你怎么……来这儿了?”
他微微一笑,他没办法告诉她实情,于是说,“我是听一位报社的人说的,不要忘记了,我们是同行。”
看到他想要上前去拉她的手的时候,她向后退了一步。她一看到他,所有在N城的事情一股脑儿又回到了她的脑海,那么清晰,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似的。
她对他说,“你走吧,永远不要再来找我了。只要一看到你……”
没等她说完,他斩钉截铁地说,“好吧。”
他说完就离开了。
然而他的这次短暂的出现还是打扰到她了,她的心情因此而不平静了好长时间。
她决定,她必须再搬家了。因为她不愿意让他知道她在哪儿。
她需要的是逃离他,而不是靠近他,一旦她知道了他知道她住在这儿了,她在这儿的生活就不平静了,她不得不时时担心着,什么时候又会遇到他,让她的心里再撕扯上一阵。
在她在路口见到他的六天后,她离开了那儿。
离开那儿后,她来到了另一个小镇附近的村庄,在那里,她先是租了一个她特别满意的房屋,它几乎可以说是一栋别墅了。房子是灰白色的,房屋的前面是一小块空地,空地上面长满青草,后面是一小块树林。最重要的是,这房子距离村里其它的人家稍有些远。它位于村的最西南角。从这个房屋往前看去,可以看到绿油油的让人赏心悦目的田地,和一小块一小块地穿插于大片田地中的树林。
这栋房屋是她在镇上打听来的,当她暂时住在镇上的旅馆里,有一天吃饭的时候,问那个饭店的老板榔,这儿哪有便宜一点的房间可以租住的时候,那个老板娘告诉她,镇上的房间都要贵一些,她可以去附近的村庄居住。老板娘对她说,距离镇西边半里路的村庄,就有一栋两层的房屋,那是一位在外省的城市做生意的人家的房子,由于生意经营地不错,一家人都搬到那城市里去了,好几年都不回来,留下那一栋房子,空在那儿无人居住。老板娘把那个村庄的名字写在了一张纸上,并且画了去那儿的线路图,让她去那个村庄里打听打听那家人的联系方式。
于是她按着饭店老板娘给她画的线路图,来到那个村庄,在村口那里她遇到一个村人,她对那位村人说,她听说这儿有一户做生意的人家现在举家搬迁了,拜托那位村人帮忙联系下那户人家,她告诉那位村人,她要租下他们的这间已经无人居住的房子。那个态度友好的村民当时就帮她联系了,联系上对方以后,当对方听说有人要租他们的房子,在电话里停顿了一下,说他们不打算把它租出去,因为他们不缺这点钱。
陈蓝在电话里苦苦哀求,说自己在这儿举目无亲,孤身一人来到此地,希望能租到一个位于僻静处的房子,对方于是同意了,而且由于听她说她是一个单身女士,要的租金极少,简直是半送给她居住的。
除了房子以外,她还在这个村庄租了一小块田地,田地也是租的那户人家的。田地位于她租的房屋南面大约有一里路的地方。她决定在那田地里种植花束然后拿去卖给镇上的鲜花店。
虽然她打算在这僻静的村庄里过上一种与世隔绝的僻静生活,然而生活没有如她的愿。因为她刚来了几天后,村庄里的人都知道有个陌生人租住在这个村庄了。这在这个村子里还是头一回。
这个村庄的人,彼此都是熟悉的人,甚至都有一种或远或近的血缘关系。他们祖祖辈辈都居住在这儿,从来也没有哪个不同姓的外地人来到这个村庄居住过。
因此,她在这儿没呆上几天,所有这个村庄的村民都知道了村西来了一个孤身陌生女人,而且,挺年轻漂亮的。
他们不认识她,当他们走在路上遇到她,问她叫什么,她如实告诉他们她叫陈蓝的时候,没有任何人表示出什么不寻常的表情。
他们观察着她,有的光明正大,有的偷偷摸摸,有的直视,有的斜视,然而无一例外的,他们的目光都充满了好奇。他们不明白,一个正值大好年华的漂亮女人,来到这个僻静的一无是处的村庄里,干什么来了?
他们在观察她的时候发现,她常常面色有点儿忧伤,甚至是绝望,仿佛在哪儿遭受过重创一般,他们猜测,她要么是被一个男人抛弃了,要么就是遭到了家庭变故,对人生心灰意冷了。
他们中热情点的,或者,爱凑热闹的,好奇心太强的,都喜欢在她去地里干活遇到她的时候,想和她聊上几句,他们问她从哪儿来的,她默不作声,只是一笑。他们问她结婚了没有,她说没有,然后继续对他们笑笑。他们问她父母在哪儿,她低下头,连看也不看他们了。他们问她打算在这儿住多长时间,她回答,可能是一辈子吧。
她觉得,如果可以,她会在这儿过上一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