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喂?”宋亦芊试探着接了一个显示地区是C市的陌生来电。
“小芊……”彼端传来的声音,何其沧桑。
宋亦芊的心好像忽然被揪住,顺带歇滞了血供,影响到大脑——记忆区受损,语言中枢失灵。
“咳…咳……小芊,是你吧?”电话那头的人听上去,大约是感冒了。
等宋亦芊的思维终于恢复正常,她只脱口而出一句:“你又回国了?”
“你放心,咳……我不会回J市,只是有点事情。”
“哦……”宋亦芊只能这样应答。她沉默,因为她不知道要对一个已经陌生了的“亲人”说什么。
该不该问候?该不该寒暄?该不该问问“你的咳嗽是怎么了”?
可是,她连怎么称呼她都不知道了……
一直以为自己以死要挟换来了承诺,就不用担心再和他们有纠葛。不曾想会有今天,不曾想还能接到她的电话。
“你……过得怎么样?”对方打破沉默。
“很好。”宋亦芊不假思索。
“好……”语气冷清,而随后又接上急促的一阵“咳…咳…咳……”连续不断的咳嗽。
她是否是刻意要在自己面前表现得这样虚弱来博取同情,宋亦芊无从得知。只是两年前残酷的场景仍历历在目,啃噬着她和她之间尽管永远剪不断的血缘联系。
“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打给我了吧。”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冷漠。
“嗯。咳……我只是刚好回国,很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对不起。”愧疚又掺拌痛苦的语气。
“你挂电话吧,”宋亦芊将手机握得越来越紧,那个原本骄傲洒脱甚至有些泼辣的人像现在这样跟自己讲话,她觉得承受不起,“再见。”
“嗯。”
……
五秒钟的沉默里,那个人没有再咳嗽,只有耳边听筒里传着彼此细微的喘息声,渐渐抓疼了彼此的心。而当宋亦芊感受到眼眶里溢出了的泪水滚落到脸颊,她不得不逼迫自己按下“挂断”键。
大抵,“狠心”也是可以遗传的。
那是个为了自己的前程把女儿扔给姐姐和姐夫抚养的人,那是个为了所谓的复仇再重新利用自己女儿的人。李袖澄的狠心,宋亦芊怎么会不清楚?
(2)
2011年4月2日星期六晴
J市中学有一种沉稳的气质。
大概是她够旧,够朴实,看起来不像我所在的那所新建的初中这样浮躁。
我在六楼找到了姐姐的教室——高二(12)班。
路过13班的时候,我看到了传说中的校草——方成熙。他应该也看到我了,虽然不太可能认识我。不过随后他就被一个女生拽走,那个女生还莫名其妙地瞪了我一眼,好像是传说中的小提琴女神刘圆圆。
J中似乎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封闭。而或许五个月后,我也会成为这里某间教室里的一员。
对了,姐姐的前座郭瀚是个极其热情的人。有他作前座,有郑雪姐姐作同桌,看来姐姐的生活很多彩。
但有一点我并不开心,郭瀚夸我长得好看,却以为我是来找车简初的。
呵呵,我那个太过矜持的姐姐看来有很多情敌的样子。
当然,今天的这些其实都不很重要。老妈卖了个关子,说要给我和姐姐惊喜,结果就是带我们去了机场。
姐姐一下车,就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我当然也知道了。
老爸出差是坐高铁去的,而且昨天刚走,怎么可能今天回来?所以要回来的,只能是一个人吧——Arlene?Li,李袖澄,一个画家。姐姐一定最开心,那是她很喜欢的姨妈。
姐姐开心的话,我想我也会很开心。可意外的是,姨妈本人出现了,姐姐却没显得特别热情。我不知道她是不是那股矜持劲儿又上来了。还是或者,想念和遇见,本就是不同的感觉。
还记得五年前外婆去世,是我们最后一次和姨妈face-to-face。
她仍然是帅气干练的形象——墨镜配大波浪,黑色底裤配红色风衣,踩着高跟鞋气势逼人。“咯咯”的爽朗笑声,还是老样子。
呃……就是妆夸张了点,把我最亲爱的老妈衬托成了村姑。
啊,此处应有抒情:我爱村姑~
(3)
2011年4月5日星期二雨
姨妈说,她在国内停留的时间待定。
不过工作室和住处都已经安排妥当了的话,就说明她可以不走了。
老妈要把她留在我们家住几天,姐姐心甘情愿地包了姨妈的一日三餐。顺便也包了我和老妈的。
大满足!
我必须承认,姐的厨艺比妈好………………太多。大抵是作为一个90后,姐姐很有探索和钻研的精神——我找来的菜谱,她都愿意试试看。
我想简初哥哥能有幸娶到我姐姐的话,一定会幸福到死啊!
诶?我怎么感觉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想起来了!姐姐,你嫁人的话,可不可以把我一起带走?!>..<
(4)
2011年4月7日星期四多云
今天做了件大事。
开心得快哭了!
也许我该用个成语:喜极而泣。
我要感谢亲爱的姨妈,感谢她二十年前出国留学、背井离乡独身在外学习奋斗终于换来了成功,感谢她选择在本市办画展。
因为作为家属,除了可以收获骄傲和自豪,还可以收获美术展的票。
天赐良机,于是我就帮姐姐约了简初哥哥。
摘下聊天记录以示纪念:
“简初哥哥,在吗在吗?”
“嗯,在。有事?”
“想问你明天有没有空呀?”
“应该没什么事,怎么了?”
“我姐姐想约你去看美术展,但是她不好意思,所以让我来问你。”
“美术展哦?明天什么时候?”
“上午下午看你时间喽?”
“那就下午好了。我没事。”
“啊╭(╯ε╰)╮简初哥哥我爱你!”
“………………这应该不是表白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别太自恋。”
(5)
2011年4月17号星期天雨
亲爱的日记本,好久不见。
其实也就十天,但是我为什么觉得度日如年?
好久都没有提起笔,因为痛得没有了力气,因为怕得不敢看自己。
将近十六年,我认为我的家庭很平凡,当然我们过得很美满。虽然我一直被开着玩笑,是多出来的意外,是缴了巨额罚款才被留下的存在,但是我一点也没有怀疑过他们的爱,对我,和姐姐一样的爱。
路,是人走出来的;悲哀,是人作出来的。
什么造化弄人?我不信。
事有因果,负债需偿。
只是太不巧,原来那个悲哀是我,所有人的悲哀是我,问题的症结在我,一切的根源在我!
可我并不知道我错在哪里。
发生了太多事情。我理不清,也不敢回头看。
我才知道我是那么软弱,那么渺小。我的力气就在洪水般倾泻而来又完全不给人一丝喘息余地的真相来临时从身体里抽离,做不了抵抗,便成了连灵魂都一起被抽走了的提线木偶。
亲爱的日记本,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能猜到吗?
我是我喊了十几年“姨妈”的李袖澄和我姐姐喜欢的车简初的爸爸车至明的女儿。
很荒唐吧。
所以在她为他设计的陷阱——美术展里,我真正地变成了一个傻子,无言以对,无话可说,不可思议,瞠目结舌……
李袖澄的目的,是拆散车至明的家庭。好像原计划是让车至明和他的妻子来看美术展,只是后来江心芷变成了车简初——可怜的简初哥哥。车简初被他的父亲约走,于是,同样失足跌入陷阱的还有我,和我的姐姐。
可笑吧,什么李袖澄?什么Arlene?Li?什么姨妈?什么画家?
不就是个骗子?不就是个为了自己而不择手段的人?
我应该是恨她的。我都快忘记五年前,她抱着我安慰我的时候,她的温暖和我头顶的轻抚了;都快忘记十年前她短暂回国的一个月,她抓着我的手画着我们一家五口人,她喷薄在我额前的气息了。
一如不曾存在。
光阴、岁月,或荏苒或永驻,仿若一念之差。
我走失了。
找回我的是宋亦暄。
我被李袖澄抛弃了两次。
收留我的人永远是宋重诚和李袖清。
我知道你猜不到的,我笨笨的日记本……
其实,我也可以很坚强。
哈哈哈哈哈,我在李袖澄和车至明站在我家的客厅里大吵大闹时,冲出了姐姐的怀抱。然后我大吼着让他们滚,不然我去死。
我疯了吧,那一刻。
我不得不守住我最后的幸福。我有不能失去的东西,我有死也不想被夺走的东西——我爱的人,爱我的人——家人。
……
可是也许,我对不起姐姐。
她喜欢的车简初因为我走了,她喜欢的李袖澄也因为我走了。
宋亦暄是个没有大的埋怨的人。她除了矜持,也善于忍耐——我懂。
我想,会过去的。
既然车简初就这样一走了之,就说明他并不是值得姐姐去爱的人不是?
即使是自欺欺人也好。
没有那些人的我们还是我们,明早的太阳也会从东方升起。
姐姐会陪着我睡,妈妈会给我买好吃的。
爸爸说,下个月初我们就搬家。
他们在等我变回原来的样子,那么,我必须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