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决定之前,他登上了去三清山的旅程。
他不确定自己想做什么。他的人生是如此失败,学校的态度非常明确,不服从分流安排,就辞退。两个月前,他的女友刚刚离开了他。
世界对他是如此得辜负。他其实是个非常努力的人,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知道除了加倍努力工作,没有什么资本可供他在这个城市的重点中学立足。可是,命运偏偏不垂青于他,甚至不给他哪怕是一点起码的公平,尽管书教得好,可是到了关键时刻,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评分标准,将他评出了线外。
而他那个谈了三年的女朋友也突然对他们的未来失去了信心,直接投向一个有车有房的离婚男人的怀抱。他恨这个世界,也对自己的未来失去了信心。当心里头的那个想法冒出来时,他吓了一跳,可是它就像三月的野草在他心里疯长、纠缠。行动之前,他决定先去一趟三清山,他和女友恋爱时一直想去的地方,回来之后,一切让心作主。
旅行团分配和他同房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因为其他游客大都结伴而来,只有他和老者是单身跟团。他不置可否,他的人生已经够失败了,怎么会在乎和谁一个房间呢?老者很健谈,乐呵呵地给他讲自己亲身经历的趣事,他不大跟腔,偶尔只礼貌性地“嗯”一声,算是回答老者的问话。
那天,山下阳光明媚,山上却大雾弥漫,如同有人拿了一块厚厚的纱布遮蔽了大山,视线不及五步之外。跟着导游小姐在无边无际白蒙蒙的雾海里慢慢地游走,每走到一块树立于地面的牌子前,导游就停下来,指着上面的图片说,各位游客过来参观一下,这里就是某某某景观,大家看看,看完就走了。
这让很多游客扫兴。千里迢迢赶来,就为了在山上不知所以地绕一圈?有不甘的游客就对着苍茫的空谷“啊……”地吼叫。站在悬空的栈道上,他忽然也想对着脚下万丈的深谷大吼一声,一改他轻言细语文质彬彬的师者形象,反正一切即将浮云。
趴在围栏上,正欲张口,一棵松树吸引了他的眼光。和他以前见过的虬曲着身子松枝横斜的高山松不一样,这棵松身材修长又细又高,枝干笔直剑指苍天,靠崖壁的一侧体表平整得没有多出一个枝节,而靠深谷的那面却松枝横斜,枝繁叶茂,在刀削一般的峭壁上盘出一朵朵绿色的蘑菇云。
为什么它的枝干如此纤直,为什么所有的枝条都伸往同一个方向呢?他疑惑地问老者,老者笑而不答,却指着树枝的朝向问导游,你晴天来这里,是不是可以看到阳光从那边照过来。导游说,是啊。
老者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虽然它立足的不是肥沃的土地,而是贫瘠的岩石,它的生存环境无比恶劣,但它所有的努力都是朝着阳光的方向,所以才会向上挣透,才会挺拔秀美。他,似有所悟。
老者又说,小伙子,想喊就喊吧,喊出来了,就过去了。
他低下头,张开嘴,发出一声长长的、长长的嘶叫声,他的郁闷、他的委屈、他的不满、他的恶气,随着脸上奔腾的热泪泄出了体外。
回来后,带上研究一半的课题,他平静地去了那所乡村学校。两年后,他的课题获得一项大奖,他也被破格调到市里从事调研工作。
他永远不会忘记善良睿智的老人的那句话,人生的最底层,不管它如何的灰暗,一定会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无论你从哪个方向努力,都是向上。
(发《南安文学》10年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