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偶然的机会,三个国家的老兵碰在一起,他们边喝酒边谈起了各自在战争中遇上的最可怕的事。
第一个老兵说:我经历过一次可怕的轰炸。那晚大雾,部队误入了敌人的伏击圈,天快亮的时候,我们走到一个小山坳,四周宁静平和,偶尔有小鸟清脆的鸣啾声,让人感觉回到了家乡。连长布置了防务,让大家就地休息一小会,疲惫至极的战友们一坐到地上,马上沉沉睡去。我刚坐下,肚子就一阵阵绞痛,强大的困意也阻挡不住那个痛,无奈,我只好站起来,绕到山坳后的一棵树下方便。我之所以要去那里,是因为我从小就有一个坏习惯,只要有人在一边,就什么都屙不出来,没想到就是这个坏习惯救了我一条命。我蹲下没一会儿,四周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我提起裤子想跑回去看究竟,后脑勺被什么东西击中,晕了过去。等我醒来,那个山坳已经完全变成了墟土。墟土之间到处盛开着雪梅花,掺杂着断臂、断脚、脑袋、身子、内脏等人体器官,有的断肢还连着紫色的筋条,近旁的树枝上挂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尖上凝着血滴,黄红黑相杂的土堆再也找不到一个完整的生存着的生命……我疯了一样在零散的肢体器官里扒找同村的两个伙伴,几小时前,为了抵挡困意,我们三个人一路上都在小声争论村里的哪个姑娘最美丽,一个伙伴还念叨着战争一结束,就回乡向心爱的姑娘表白……老兵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老兵们神情肃然,第三个老兵端起酒,一饮而尽,说,转眼之间,战友、亲朋全部变成一堆零散血淋的人体器官,这确实是战争里的一件凄惨至极的可怕事。
第二个老兵叹了口气,开始了他的叙述:我在战场上看过无数死亡,人也渐渐变得麻木,是一个敌兵的死让我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战争的可怕。那一次,我和一个战友在一个树林里挨了敌兵的冷枪,奇怪的是,这个敌人虽然躲在暗处,而且从枪声也可以判断出他离我们很近,可他却接连几枪都没有打中我们。不一会,孤零而慌张的枪声结束,我们凭经验认定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没有子弹了,就朝着枪响的方向包抄了过去。搜到一个大石崖下,离我五六米远的草丛突然晃动起来,草丛里冒出一缕轻烟,传出“嚓”的一下树枝被踩断的声音,随即一个敌兵站了起来,脸上全是慌乱,一只手往手榴弹袋的方向拼命拉扯,另一手里握着一颗手榴弹在自己胸前左晃右晃,手榴弹的屁股上冒着烟。我大叫“卧倒”,条件反射地滚到一边。敌兵的手榴弹“砰”地一声爆炸了,等烟雾散去,我和战友跑到树丛里拖出了那个胸口被炸出一个洞的敌兵,他的喉结还没凸起,上下牙齿紧紧地咬着,嘴角夸张地咧向耳朵,眼睛暴凸,显然是恐惧到了极点。看来,他并没有经受过必要的军事训练,所以才会在敌人出现时,慌忙射击,子弹没了,想用手榴弹炸死我们,却在极度恐惧中没能将手榴弹抛出来,毕竟还是一个孩子,或者说刚刚要成为少年的孩子。我和战友默默地看着那个差一点就将我们送上西天的瘦弱的少年,心里流溢着一种说不出的情绪,似乎有点伤感有点悲凉,又似乎是恐惧。
两个老兵听着,沉重地点头,第一个老兵呷一口酒,感叹,这是一场多么可怕的战争啊,连少不经事没有军事能力的孩子也被送上了战场。
第三个老兵沉吟了一会,说:我碰上的最可怕的事并不是在战斗之中。我们撤兵途经一片树林,碰上一个躺在地上翻滚的农家小孩,他看上去不会上十岁,双手紧抓着右脚,嘴里发生痛苦的哭叫声。我和一个战友停下来,发现他的右脚被一个有着粗大弹簧的铁器夹住了,铁器尖锐的“牙齿”紧紧地咬住了他瘦瘦的脚。原来是误踩了为野兽或者说是为我们这些人而设置的铁器了,不管那场战争是如何的可恶,孩子总是无辜的,何况我们也要撤回去了。战友蹲下来,两手抓住铁器,用力扯开那个大铁夹,就在战友掏出绷带,全神贯注地帮小孩包扎伤口的时候,我突然发现那孩子的眼神异常得阴森诡异,像两条毒蛇的信子,冷冷地舔着战友的脖子,而他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根小匕首,突然朝战友的喉咙刺去,刀刃上有一层淡淡的紫气,一看就知道是喂了当地的一种巨毒。几乎是一种本能,我一枪打死了孩子,匕首在离战友两厘米的地方掉了下来,孩子抬头仇恨地看了我一眼,就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那时,我的心里蓦然一惊,四处环望,感觉密密的树林里有着无数只冷森森的眼睛在看着我。说到这里,老兵顿了顿,声音变得无比沉重和苍老,战后,小孩那个仇恨的眼光,时常出现在我的恶梦里。你们说,战争可以摧毁一切,可以摧毁得了仇恨吗?而我们以一场战争来结束另一场战争,战争真的可以结束吗?不,那种仇恨会将战火不断地蔓延下去,这才是战争最可怕的事。
三个老兵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再端起酒时,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