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命运在那个夏日黄昏改变。
之前，他是一个幸福的人。工作称心如意，再过两年就可以光荣退休颐养天年，他的妻子贤惠体贴，儿子刚从军校毕业分配到首都某部队。事情完全没有一点征兆，那天，他下了班特地去超市买了妻子爱吃的泡椒鸡爪，推开家门，他呆住了，一向手脚利落的老伴躺在地上，地板上一片狼藉，茶几、电话、茶具散落一地。
他手忙脚乱地将老伴送到医院。老伴的身体一向很好，这一次晕倒，竟然查出了癌症晚期。祸不单行，一个星期后他接到了部队的一纸通知书，他们唯一的儿子在抢险救灾中，为救两个遇险群众，不幸遇难。
就像是一盏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了开关，生活一下子跌入无边的黑暗。老伴的身体，绝对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他决定将儿子的事瞒下来，在老伴有生的日子里。可是儿子是每月都要往家里打电话的，他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办法，他告诉老伴，儿子从部队里打电话回来，说临时要去南京执行一个非常特殊又非常秘密的任务，以后不能往家里打电话了，不过他会托当地政府给家里寄信。
他向单位打了报告，告老回家照顾老伴。接下来是痛苦的化疗，脱发、上吐下泄，好不容易吃进了一点食物转眼就吐光了，光呕出一些黄黄绿绿的胆汁。老伴的眼睛像刚开瓶的啤酒，溢满了白色的哀伤，她不愿意再接受治疗，看着她痛苦无望的样子，他急得团团转。
儿子的信寄来了，邮戳里的寄发地是南京，那是他委托住在南京的一个老友寄来的。她拆开，字是打印的，儿子在信里说，为了保密，一切信件必须先经过审查，然后送当地机关打印寄出。儿子说，他在上次抢险救灾中立了二等功，等执行完任务，就带着军功章回家给二老瞧瞧……
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开始只是默默流泪，一会就嚎啕大哭。他慌了，拿着儿子的信，劝道，你看你看儿子立功了，马上就要回家了，你只要配合治疗，一定可以活到儿子回来的那一天。终于，她停止流泪，看着他花白的头发，说，我会努力活下去，直到儿子回来。
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儿子的信，总是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如期而至。儿子说他入党了……儿子在年底军事演练获第一名了……儿子明年五月执行完任务就可以回家了……部队司令员的千金看上儿子了……确定恋爱关系，过半年就带回来给二老看看了……部队突然接受一个任务，不能回去，但司令员给举行一个简单的结婚仪式……媳妇害喜了……明年回家生孩子……每次，他坐在她床边，欣喜地给她读信，读完，两个人就一起猜测儿子写信时的神情，谈论儿子小时候的调皮事，计算着见面的日期，在憧憬与期盼中，她一次次坚强地熬了过来。
春来秋去，转眼十年。秋天的时候，她又住进了医院，医生告诉他，准备后事吧，她这病能拖到今天本身就是医学史上的一个奇迹。
他急急地往病房赶，他想告诉她，部队已经批准了假期，儿子一个月后就可到家。可这一次，他来不及了，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她的手里握着一张纸条：好好活着，像我一样努力。我和儿子会在天堂里看着你。
纸条从他的手中飘落在洁白的地砖上，像十年前散落在妻子手边的电话筒。
（发《知音女刊》2010年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