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锡名锡不姓老,但因长得老相,从进厂那天起,大家就都叫他老锡。闽南话里“锡”与“色”谐音,很多人就用闽南话恶作剧地叫他“老色”,甚至在后面再加一个字使之成为“老色鬼”。
老锡蜡黄的小脸儿,人比油条瘦,不认识的人,还道是哪个山沟旮旯缝里钻出来的“土包子”,可就是这个被公认为土得掉渣的老锡竟然当上了我们单位——省重点建设工程的采购员。那时候,人们眼里的采购员通常是穿着时髦的衣服、胳肢窝里夹着一个黑色的小皮包、头发抹得油光滑亮的形象,谁也无法将其与长得如此苦大仇深的老锡联系在一起。
20世纪80年代末,还没有全国流通的信用卡银行卡,车匪路霸多,交通也不方便,采购员出门就得随身携带很多现金。就有人操心,老锡那样的身板,不怕遭了劫?问老锡,老锡一笑,把黑皮包往胳肢窝里一夹,上了车。
世间事,最来不得挂念,老锡和驾驶员果然被一伙人给按倒在地上。那群人,夺了老锡的包,三下两下扒了老锡的衣裤,在里面翻出一把草纸、一个笔记本和十几块零钱。老锡抱着头趴伏在地上,哎哟哟,留两块钱给我买馒头,哎哟哟,我们还没吃午饭呀……为首那人不耐烦,狠狠踢两下老锡,就扬长而去。那伙人拐过街角,老锡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外裤也不要了,直接跳进驾驶室,叫道,快跑快跑。驾驶员这才发现,老锡穿着一条当时很多农民穿的“泉州”牌蓝色肥内裤,这种内裤的屁股有一个口袋,老锡就把屁股后面的口袋反穿在前面,除了准备吃午饭的钱,全都用别针别在了口袋里。
老锡极其小气,出门食宿都要挑最便宜的小店,最过分一次是在北京的大街上,一间一间地找,企图寻到一晚两块钱的住店。走南闯北的驾驶员,常拿老锡的“土”事作下酒料,老锡出差的笑料就在单位里流传开来。
一次,老锡到北方提设备,途中在一家小餐馆吃午饭。点菜时,老锡拖着闽南腔,细细地问,带鱼一份多少钱?老板娘说,二十。老锡跳起来,这——么贵!尖尖的嗓音,把“这”字拖得老长。气得老板娘牛眼一瞪,一把扯过老锡,夹在自己的左胳肢窝下,东北人本来就人高马大,这老板娘更是五大三粗,瘦小的老锡竟然动弹不得。还贵不贵,老板娘嘴里问道,右手直接伸到老锡瘦瘦的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老锡疼得双脚乱蹬,大声叫道,不贵不贵,来一盘。老锡又问,豆腐一盘多少钱?老板娘说,五块。老锡又说,这么……贵字还没说出口,看到老板娘的手又伸向他的屁股,忙急声说,来一盘来一盘。老板娘对老锡的表现颇为满意,点完菜后,嘟起鲜艳的红嘴唇在老锡的脸颊上印了一个红印子。驾驶员说,被调戏后的老锡,夹着他的小黑包,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低着头弯着腰一直在小餐馆的门口处走进来走出去,走出去走进来,嘴里用闽南话念念有辞,妈的,这间黑店,妈的,这间黑店。
还有一次,老锡住宿小旅馆。小旅馆里有着各种各样的服务,包括按摩之类。那晚,老锡洗了澡,瘦腿晃着他那条“泉州牌”蓝色肥内裤刚从卫生间出来,房间里的电话响了。老锡舒惬无比地将自己放在床上,拿起电话,扬声说,喂……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子娇滴滴得让人腿脚发软的声音,先生,请问你需要服务吗?老锡急摆手,似乎前面就站着那个女子,说,不需要不需要。女子说,出门在外,玩玩嘛,我现在就过去。老锡手扯着自己的裤头当场从床上一蹦三尺高,嘴里大叫,你打错了,你打错了,我这里是老干部活动中心。女子骂道,神经病,挂了电话。驾驶员躺在床上,笑得肚子抽了筋。
让驾驶员们扭转对老锡看法的是去关口提货那件事。
事故抢修,老锡和驾驶员连夜赶往关口提货。到那里的时候,窗口前早排满了好几大溜人,而且提货单上又错了一个字。老锡虽然带了单位的介绍信和相关证明,但按照当时的惯例,还要找一个本地户口的人作担保,才能取货。那时已是星期五下午,且不说无处寻找保人,就是有,光排队也不可能轮到你。老锡探到窗口处,跟窗前的那个女人打了照脸,然后五官团成一簇,苦巴着苦瓜脸,低着头在大厅里走过来走过去,左手拍右掌右手拍左掌,嘴里念念有辞,哎哟哟,这可怎么办呀,哎哟哟,这可如何是好啊,哎哟哟,这真是急死我了……窗口的那个女人软了心肠,挥手对她面前的那排长龙说,你们这几个同志,让一让,让一让,让后面那个大爷先办。然后特事特办,帮四十出头的老锡大爷把事情给办了。
装上货,老锡急火火往单位赶。当时,五一广场禁止车辆通行,绕行则要耽误一两个小时。为赶时间,老锡作主让驾驶员将车直接开进去,还没走到一半,就有一个警察朝他们走过来。驾驶员心中暗暗叫苦,让警察扣住,且莫说罚款,就是扣车处理恐怕也要一两天。老锡突然将手伸出窗外,胡乱摆晃着直到警察跟前,车停下来,他像突然看到了救星一样,哎哟哟,警察同志呀,这路要怎么走呀,哎哟哟,怎么就走不出去呢?怎么都走不出去呀!这路可要怎么走啊,哎哟哟……警察看是个不识路的乡巴佬,大手一挥,说,一直往前走,到了尽头左拐直行,就到城门。
说起这事,驾驶员感叹地说,大家都说老锡是个土包子,我看这家伙鬼精着呢。要不然,他如何养得起一家老小十来口人,还在城里折腾下两套房子?
但就这么鬼精而小气的老锡,退休后,却做了一件在大家看来都是极为亏本的事。
老锡儿子出了事故,成了呆儿。儿媳妇尚脸杏腮桃,日子依然过得花红柳绿风摇柳摆,大家以为老锡绝对不会放过儿媳妇,没想到他却一手主持操办了离婚手续。大家都知道老锡娶这个儿媳妇几乎花尽老本,就问老锡,你这么精打细算的人,怎么就这么轻易放过她?老锡忙摆手,别这么说别这么说,应该的应该的。又问,那你不就亏大了?老锡说,自家人,算那么多干什么?有人起哄,人家都成别人老婆了。老锡认真地说,嫁谁,不还是俺孙子的妈?众人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