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天的日子很无聊,于是,那些天的冒碰也就无聊地四处闲逛,到处冒碰。
在一个灰头灰脸、无精打采的下午,四处闲逛的冒碰碰到了一位高人,不知高人对冒碰耳语了些什么后,冒碰就开始变得神秘兮兮了。
在一个冒碰认为是干大事的日子里,他下了最后的决心。
那天早饭后,冒碰放下饭碗,用已经毛了边的袖口擦去了嘴边一小块干黄了的鼻虫,就心急火燎地想出门。这时候,他那红脸蛋的山婆姨堵在门口说:“冒碰,你一个大男人咋不要脸呢?整天四处瞎逛能逛出了个啥?到处冒碰能碰上个小婆姨不成?”
冒碰眼睛瞪着婆姨说:“你懂球个啥?就知道鸡子夹牛好。”
其实,冒碰的婆姨压根就不知道冒碰这几天的啥心思,晚上有几次爬到冒碰的被窝里问冒碰要干那事,冒碰总是给她个后背,就为这事红脸婆姨愣是好几天不和冒碰说一句话。
那几天,冒碰的心被那高人的指点弄得是极度亢奋,他觉得自己真就已经是腰缠万贯、财大气粗的财神了。
冒碰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把第一个目标选在了离他家不远的百货商城。
那是一个在别人看来非常平淡的一天,阳光灿烂,城市依旧,就连屋檐下,电线上蹲着的两只麻雀也是无精打采,呆头呆脑的。但此刻的冒碰一改往日的习惯,花两块钱打了个板的。坐在板的上的冒碰无比兴奋和激动,这让他这个四十有六的大男人禁不住地哼起了小曲。
冒碰手心里开始出汗了,他觉得他的命运就在此一举了。冒碰想,妈妈了个巴子,活了这么大,咋就穷了这么久,冒碰就不信那个邪。
冒碰相信命,相信高人说他命里要发大财,要不然,那天他是舍不得把准备给女儿交学费的伍拾块钱全给了那个高人。
冒碰首选百货商城,有着他充足的理由。百货商城在县城的西北边,正好是那高人所指点的方位。再说,百货商城里的人多,他的行动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冒碰想,这么大个商城,也许当真还能因验了那高人的话,拣个千儿八百的。小时候,他就在供销社里拾到过一角和伍角的毛票儿。在那一盒火柴二分钱的年月。一角、伍角的钱可顶大事呢。
百货商城,冒碰一般是很少光顾的,偶尔来过几次也是在红脸婆姨的软磨硬泡下来的。百货商城的商品要比别的商店卖得贵很多,再说,冒碰也没有多少钱到这里买东西的。
走进百货商城那扇明亮的玻璃大门,冒碰的心里就开始有些激动不已,等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他俩眼的目光就从左到右,从东到西地在地面上瞄来瞄去,冒碰就好像一个虔诚的信教徒,低着头,慢慢地走着,看着。也许是冒碰过于专注的缘故,等他眨眼的工夫,一位年轻的女人就指着冒碰的鼻子骂他“流氓”。原因是冒碰低下的头,不知咋的就碰着了女人两个鼓鼓的奶子,冒碰瞪着眼睛也不示弱:“骂谁呢?是不小心冒碰上的。”冒碰无心理那女人,更没有心思理会那些好奇的顾客向他投来的杂七杂八的目光。他依旧两眼瞄地,搜寻着他的希望,却始终没有发现能让他兴奋不已的那一刻出现。
冒碰抬起头,揉了揉已经发酸的脖子,感觉有点儿丧气。
冒碰在一楼没有碰到好运,也没有拣到希望。但没有灰心,还是怀着碰碰看的心情上了二楼。
二楼的顾客显然多了许多,卖衣服的摊位前吸引了清一色的女人。女人买啥都心痛,唯独买漂亮的衣服才出手大方。冒碰这会儿两眼不是死盯在地上,而是专心看哪个女人的小手包最鼓,希望小手包会掉下一沓百元大钞。
女人们有看的,有讨价的,有试穿的。站在地中央的冒碰感觉有点儿显人,于是把双手插在裤兜里,做出了一个在他看来还是比较潇洒的动作,若无其事地在人群中晃来荡去。冒碰这样的举止动作,引来了两三位卖衣服女老板的指指点点,然而他却全然不顾。就这样,冒碰转了两个来回,也没有碰到一点儿希望。
这时候,冒碰开始觉得有些沮丧,沮丧使冒碰失去了信心。他不想在这里冒碰了,刚想转身下楼的那个时候,冒碰看见一个卖衣服的滩位前围了好多人,还夹杂着吵闹声。冒碰想过去凑个热闹,也顺便调整一下那种沮丧的心情。
冒碰睁大眼睛,突然看见一道亮光闪过,一个漂亮女人的手提包被划开了两寸长的口子,一沓百元钞票迅速被掏了出来,还没等冒碰看清票子被传到了哪里时,又有两个女人的手提包遭到了同样的命运。冒碰看的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张大嘴愣是没有喊出声来。等到丢钱的女人哭天骂地时,那几个偷钱的小青年早就跑得不见了踪影。冒碰似乎感觉有几双眼睛盯着他,他向四处看了看,没有发现异常。猛然,他发现在他的脚下躺着一个红色的钱夹,商城的保安不容冒碰解释就把他带走了。他在保安室里被几个保安好好地修理一两个小时,最后,保安确实在他的身上得不到确凿的证据,才被放了出来。
冒碰羞愤交加。
从保安室里出来后,冒碰觉得天上不掉馅饼。
“遇事还是不要冒碰的好。”冒碰想起了他亲自救了人还被人冤枉过的事情。
那是个秋日的夜晚,他去朋友家喝完酒在回家的路上,看见一位老人躺在路边,他毫不犹豫地上前扶起老人,猛然,老人一把抱住他,骂他是个没人性的畜生,撞了人还想遛。冒碰无论怎么解释都白搭,旁边围过来的许多人都说是冒碰的不是。为此,冒碰还赔了医药费。
冒碰选择今天这个日子,是受了那高人的指点,况且他又专门翻了“老皇历”才确定的,“命有钱,时辰选”,冒碰把高人的话宝贝似的藏在心里。
实际上冒碰姓陈,先前人们都叫他“陈二杆子”,说话没遮没掩,没大没小。那年县城里摸奖,村里的好多人都去了,有摸到盆子的,有摸着毛巾的。摸奖的人都眼巴巴地盯着那台十八英寸的彩色电视机,愣是没有运气摸着。“陈二杆子”急了说“命里有五分,强比起午更,我不是谝嘴呢,我命里就有,今天非把电视机摸回来不可。”他好说歹说向红脸婆姨要了十块钱,拿了一根麻绳,骑上自行车就去了县城。
人们都知道他谝惯了,也都没有去理会。
下午的时候,他还真就把彩电驮了回来。当时,好多人都羡慕冒碰运气真好,也有人说他是冒碰着的。
“陈二杆子”就瞪眼说:“你咋不去冒碰一台,命里没有就不要日能了。”随后,他对乡亲们说,“今天晚上都到我家里看彩电,烟和瓜子免费供应。”
乡亲们对冒碰既嫉妒又羡慕。
从那以后,人们都开始叫他冒碰了。
当然,后来的日子里,冒碰碰到过好运,也碰到过晦气。
冒碰想再去车站碰碰运气。
车站里人来人往,他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同样没有发现什么迹象。转身出了车站,在站门口选了个向阳的地方站了下来。车站门前摆着许多水果滩。有两三个年轻人手里提着眼镜在那里叫卖,几个青年男女在和卖眼镜的讨价还价,冒碰好奇地走过去。
“叭”的一声,冒碰转身看时,地上躺着一副眼镜,镜片已经摔碎了。
一位年轻人一把抓住冒碰的衣领,说是冒碰把他的眼镜碰到了地上,要冒碰赔眼镜,周围围了很多人看热闹,冒碰脸红脖子粗地就是有嘴说不清。最后,一位有些头脸的中年人从中调和,冒碰以赔伍拾块钱的代价才算平息了这场事端。
冒碰懊丧地离开了车站。
冒碰擦了把汗,抬头看了看已经偏西的太阳。
冒碰这样连连失去希望后,他也开始怀疑了,要么是选择的目标有纰漏,要么是高人的指点出了问题。冒碰有一千个理由怀疑前者,但没有一丝儿理由怀疑后者,因为冒碰相信命。
有时候,冒碰也觉得他的命不好,他就把责任全推到了他爹娘的身上。从两岁起到现在,冒碰早已记不清爹啥模娘啥样了。冒碰听他二爹说起过,在他两岁的时候,他爹去中卫背盐,跟同去的一个“愣头青”打赌比着背,谁背着盐第一个走出三四里的沙窝,谁就赢。虽然他爹比“愣头青”早走出了一步,吃了“愣头青”买给他的那碗红烧肉后,却在半道上吐了血,后来不多久就被阎王招去了。年轻的娘或许是吃不了苦,熬不住寂寞,耐不住独守空房的日子,在一个人静月稀的夜晚,跟着村上一个养蜂的外地人跑了。
日子好过的那年,二爹给他说了一个女人,女人便是冒碰现在的红脸婆姨。
眼看着太阳就要落山了,冒碰望了一眼街对面,那里有七八个人围在彩票投注站前买彩票。他猛然拍了一下脑袋,想起了高人对他的点化:“命里有,别发愁,十有八九跟着走。”他想起了高人说的话,决定还想去碰碰运气。但口袋里除去赔眼镜的伍拾元,就剩两块钱了。他两块钱买了二十选五的体育彩票,用自己的生辰八字作为一组号码,填了单子拿了彩票就往回走。
冒碰把最后的希望全部压在了这张彩票上,那百万元的大奖闹得他吃饭没滋味,说话没兴趣。老早就打开电视机等着。
平日里,冒碰最爱看“武打片”,今天,他早早把电视调到了转播福利彩票摇奖的频道上。上小学的女儿嚷着要看“动画片”,婆姨偏要看“故事片”。冒碰看娘俩互不相让,就瞪着眼睛说:“干啥呢?狗肉上不了称的东西,该干啥干啥去。”
冒碰把女儿拉到了怀里骂女人:“就你日能的不行行,电视里的漂亮女人能偷汉子,你日能咋上不了电视呢。”冒碰说完两眼盯着电视里看。
冒碰不会因为小事跟红脸婆姨斤斤计较。婆姨自打跟他过上了日子,头些年婆姨的肚子愣是瘪了好多年,把个冒碰急得上蹿下跳,偏方土法给婆姨都用上了,可婆姨的肚子总不见鼓起来。后来听说邻县有个郎中专治这病,冒碰就打发婆姨去了。婆姨拿回了一大包山草树皮,说医生让她喝上三个月一百天准好。那些日子,冒碰把婆姨服侍得跟亲娘一般,整天看着婆姨的肚子。过了百天,冒碰终于还是失望了,失望了的冒碰把婆姨整得半月没有爬起床。四十岁的那年,冒碰在银川打工时去了一家医院用机子查了,毛病在他。医生给他抓了药,按照医生的吩咐,用药行事。第二年,冒碰终于发现婆姨的肚子大了。虽然婆姨给生下了个丫头片子,但冒碰还是高兴地又唱又跳。
可今天事关重大,谁都不能影响他。
婆姨望了一眼满脸严肃的冒碰,感觉冒碰今天怪怪的,就说:“冒碰,你今天是吃错药了还是碰上鬼了?看你那个德行。”说完拉上女儿睡觉去了。
墙上的挂钟,冒碰不知望了多少次,时间总是不紧不忙地走着。电视里转播的啥内容,冒碰一点儿也没有看进去。冒碰站一会,坐一会,就那样心急火燎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一盒烟抽完的时候,时间也好不容易熬到了十一点半。在冒碰的心里,那段时间等待的好长好长,活了这么大的冒碰,从没有忍受过如此难熬的日子。
最最让冒碰不能忍受的,是千不该万不该在最让他心跳的那一刻突然停了电,那一刻,冒碰觉得什么好像都停了。
那时候,冒碰的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二十选五,四个数字都已经选中了,偏偏在摇第五个数字时,突然停了电。冒碰在漆黑的屋子里大吼一声,像一头发情的怪兽,举起凳子狠狠地向电视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