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秦阮茵没有等来皇帝的回音,却等来了皇帝本人。
他有事情要亲自问问这个有些异于常人的小女儿。
若是自己动用了军队,开了粮资储备,而所谓地陷却没有发生,自己这个皇帝可就要沦为天下人的笑柄了。
秦阮茵对此的回复是可以先派一些可信的将军带着兵符前往各处,随行带去钦天监的主事副手等人,若是钦天监的人实地考察,确定这些异象征兆为地陷前兆,将军们便可立即调兵遣将,就地展开行动。若是地陷真的发生,百姓必将对父皇的活命之恩感激涕零。若是地陷没有发生,父皇也可以说这是一次演习,检验军队保护百姓的战斗能力,以及军民配合的默契程度。
得到这个解释,皇帝很满意。
旁的事情他昨日下午回宫后已经找钦天监的人了解仔细。钦天监的人根据所观星象与历史记录进行比对,七分肯定为地陷。而且对于地陷造成的危害,他们也一并找出相关记载,一一呈现给皇帝过目。
年轻的帝王受到震动不小。当即决定只要茵茵能给消除他的后顾之忧,他立时就下旨派兵。
秦阮茵也不怪他所谓的怕丢面子。身为封建社会的君王,面子就是一种威信。若是决策失误,丢了面子事小,在百姓和朝臣心中失去威信事大。
当日下午,八位将军携带五名钦天监主事,怀揣皇帝密旨和兵符,快马加鞭往各州去。
大灾之后通常会有瘟疫发生,秦阮茵考虑到这一节,于是敲开芸香院的大门,她希望小李先生先放下手头为自己寻找疗伤之法的试验,回太医院带领众太医做些预防和治疗常见瘟疫疾病之类的研究,尽快配出有效药方备用。
老李和小李二人感念秦阮茵无私忘我的高尚品质,心内对这个小公主敬佩不已,哪有不从的道理。老李太医还将多年前自己研制的几张治疗疫病的药方如数写下,交给儿子带走。
尽了人事,秦阮茵心里也只剩下祈福。一面希望地震只是自己的预测错误,一面又祈祷百姓能明白其中利害关系,暂时摒弃人离乡贱之类的偏见,听从军队安排,尽快转移安置。
四日后,北风的家眷到达钦州。崔管家和柳嬷嬷亲自到东城门外迎接,直接将他们接进王府,安置在听雨楼一楼。
北风的老母早亡,年过七旬的老父曾是福州某郡的捕头,颇有建树,在当地十分受百姓爱戴。北风从军大部分也是受了他的影响。后来眼看着年轻一辈的人成长起来,老父也没有强霸捕头之位不放,而是找了一个适当的时机,将年轻的捕快们提携上来,直到他们也获得了百姓的肯定,他便激流勇退,来了一个“告老退休”,过起了安逸的含饴弄孙的闲散日子。北风的妻子性格很是腼腆,对公公很孝敬,对子女严格要求但是关爱备至。一双儿女,女儿十一岁,儿子七岁。
几人进王府后,在柳嬷嬷的引领下,先到听雨楼洗漱净面收拾仪容,而后尚未等安置房间,就到幽然轩拜见公主。
秦阮茵见到四人,寒暄了几句。四人一次又一次地要跪下磕头,秦阮茵无法,最后只好命令他们坐下说话不准站起来,更不准下跪磕头。
“原先你们在自己家乡,必是不用如此动辄下跪磕头的,我接你们来钦州,本意是想方便你们能一家团聚,而非想要你们来给我磕头。”秦阮茵顿了一顿,“若是你们住在府外,也可少些拘束。只是事出有因,提早接了你们来,府外宅邸还没有置办妥当,如今只好委屈你们先在王府里安顿些时日。等北风回来后,咱们再一起去看房子。”
北风妻子惊诧地抬起头看向上首端坐着戴着面纱看不清脸的小公主,她是小地方出生的村野农妇,没什么见识,原以为京城皇都里的贵人们都是个顶个的牛气冲天,脾气极大,却不想眼前的小公主说话竟然如此和气可亲。一时间看得呆了,直到柳嬷嬷咳嗽一声,提醒她不该如此直视公主威仪,她才猛然间觉察到自己的失态,赶紧低下头去。
北风老父看着这一切,却没有对儿媳大加斥责,而是诚惶诚恐地出声为她开脱维护,“犬子内人一介乡下村妇,不懂规矩冲撞了公主,是老夫教导不严之过,还请公主多多包涵。”
看来他对这个木讷内向的儿媳妇还是很包容的。这一点认知让秦阮茵很满意,对这位开明的北风老父的好感不禁又上了一个层面。忙笑着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此后秦阮茵又大致询问了几人一路上的见闻。北风妻子缄默不语,两个孩子也在她的眼神示意下紧紧闭着嘴。只有北风老父一人声音洪亮,将所见所闻一一进行描述。尤其着重复述了一路上所见的牲畜异动。
当过捕头的人就是不一样,比一般人敏锐许多,观察事物也仔细许多,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并且还能通过自己的分析推断,得出一个几乎接近事实的结论。
秦阮茵对他的真才实学很是佩服。更觉他值得受到礼遇。见几人脸上都难掩疲累神色,也不便多留他们,于是说道,“你们且先回去安顿,缺什么只管来找柳嬷嬷和崔管家,把这儿就当自己家,在家里如何,在这里也如何。以后不必每日来请安。”
几人道了谢告辞离去,北风老父和儿子由崔管家领着往前院安顿,而北风妻子和女儿则由柳嬷嬷领着往听雨楼去。
待他们退下后,秦阮茵招来翠竹,命她取些自己的月例银子寄存到府里采买上和厨房等处,北风家人暂居在王府期间所有的花销都由自己补贴。顺便交代下去,府里各处不得怠慢了这一家子。北风好歹也是个统领将军,算起来,他的妻子还是个将军夫人。虽然由于身份特殊不好公开,但其家人在自己这里应享受的实质性待遇却是一分也不能少了去。
翠竹走后,秦阮茵看着本就不充盈而今变得更空的存钱盒子,第一次体会到了缺钱的感觉。前面三年属于小公主的月例银子她早已经另外存积起来,这些银子是这几个月来属于她的“工资”。她觉得自己的工作是努力扮演好一个公主的角色,所以这每个月一百二十两属于公主月例的银子是自己应得的,自己拿的心安理得,算不得骗取他人财物。据说秦风振身为大皇子月例只有一百两银子。
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有许多。北风的家人接过来了,其他三人的家眷也要一碗水端平。府里的几个大丫鬟也快到婚嫁的年纪,到时候置办嫁妆自己少不得要贴补些。嫁了大丫鬟,小丫鬟们也就长大,她们也要出嫁,也要置办嫁妆。而且自己也会长大,以后少不得要结交一些世家女子,礼尚往来的事情分毫都少不得,更何况由于公主的身份所限,只怕需要花更多的银子准备更贵重的礼物。
想到这些,秦阮茵脑子一片混沌。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觉得缺钱,所以从来也没想过要去赚钱。如今这个残酷而迫切的现实摆在自己面前,少不得就要费一番脑筋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
赚钱规划还没有启动,东北地震的消息却先传来。
北风亲自带着这一消息,日夜兼程赶路,终于在当日下午赶回王府告知公主。
秦阮茵是整个皇都第三个得知此消息的人。皇帝前一日深夜已经收到邴州将军的飞鸽传书。
连日奔波的北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回报这个消息,整个人便晕死过去,几近休克。秦阮茵一边叫东风几人将他抬进厢房,一边派翠竹去芸香院请老李先生,又叫柳嬷嬷去请他妻子来照顾他。自己再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安排完这些后,秦阮茵便独自回到书房。如果不出所料,皇帝还会再来找自己,她要提前想一些对策。
在这里,没有国际条约,也没有国际人道主义援助。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时代。一个国家发生重大灾难,民心涣散的时候,正是另一个国家伺机而动,谋求颠覆和吞并的大好时机。
铺开地图,再一次仔细查看。此次地震震中地带应该是在同州福州和邴州三州交界处,这三州除了福州和邴州东边临海,旁的方向相邻之地都是西哲的国土,远离边境,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据前些日子北风的飞鸽传书回报,受波及区域绝大部分民众都已撤走,临近内陆的百姓举家搬迁,除了田地房舍和大件家具无法带走,家里所有能带走的东西全部随身带走,连牛羊等牲畜也一并赶走。这也难怪,对于很多人家而言,一头牛,或者一只羊,就是家里全部的家当。官兵们早就得了命令,只准护民,不准扰民,因此对这类民众也没有做多的约束,只是将他们归为一队,方便集中放牧。
秦阮茵深吸一口气,眼下已经接近冬月,腊月过后就是年关。想要在短短两个月时间里为他们重建家园让他们返回原址过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是现在公布任何决策都为时过早,地震地区的情况到底如何尚未可知。她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预期,希望自己所想的一切都只是白操心。
接连几日,皇帝都没有来找自己。然而秦阮茵却不敢掉以轻心,每日都让崔管家亲自去皇宫门外抄一份邸报。“一定要再三确认,决不能抄错或漏掉一个字。”
看来秦阮茵确实低估了皇帝以及他的谋臣们的办事能力。看着手中邸报上誊抄的宫里发出的谕令,很果断,也很合理。秦阮茵觉得自己这些日子以来,是有些杞人忧天的嫌疑了。这些事情,自然会有大臣帮着皇帝想,何时轮到自己这个小孩子来操心。不禁失笑,难道自己潜意识里竟然是个喜欢操闲心的人。
然而她才刚放下心的第二天,皇帝却找到了她。
不是为了灾后调控,而是为了安抚民心的事情。
皇帝觉得自己的女儿在收买人心上很有一套。自己拨给她的四个统领将军,典型的油盐不进,却在短短几个月时间内就被她收拢,为了她的一句话,竟然敢半夜三更闯皇宫求见自己。不过也正是由于他们的大胆,才使自己及早得到信息,尽最大可能减少损失。如此看来,还要对他们进行奖励,同时也要进行一些责罚,让他们知道皇宫可不是那么好闯的。
秦阮茵了解了皇帝的来意,却不知道皇帝产生这种想法的原因,心里不由的猛翻白眼,朝堂上那么多大臣是吃干饭的吗,放着他们不用,却来找自己,自己只不过一个三岁小孩,能起什么作用。“父皇大可派朝中重臣作为钦差前往,代表皇家对灾民表示关心和慰问。儿臣区区幼稚女童,怎能担此重任。”
“朝中大臣,最高位者莫过于左相,朕不想重用他,更不想让他将这功劳抢了去,受到百姓爱戴。”皇帝沉声说道。
秦阮茵眼珠一转,左相,就是那日丛林里领头跪在最前面的老头么。当初就是他带头想要害死小公主。既然机会找上门来,哪有不抓住的道理。“原来父皇有此计较,儿臣定当竭力配合。只是儿臣毕竟年幼,一人前往恐怕分量不够。”
“朕会封你为抚国公主。”皇帝早已经想好提高她身份的措施。
秦阮茵摇摇头,“不如依然命左相大人为钦差,与儿臣一同前往。”有了左相在前,任何过错都算在他头上,任何好处都是自己的。
皇帝一想,也明白其中关键,神秘地笑了一下,点头应下。
“儿臣想以小李太医为领队,组建一个医疗小组,带到灾区为百姓诊治。”一个小公主空手到灾区,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带些医药之类的惠民措施才更实际。
“准。”
手上有人好办事,秦阮茵想着自己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单凭一己之力根本做不成任何事,于是说道,“再给儿臣一道兵符,若到万不得已,容许儿臣自行调兵后再上奏父皇”。
“准了,要不要再给一道诛杀令,准你先斩后奏。”皇帝半是正经半是调笑的语气说道。
秦阮茵忍不住将白眼翻了出来,这种时候最重要的事情是按抚,而不是威慑,要诛杀令做甚。至于行赏处罚之类,还是留着以后您自己看着办吧。
皇帝摸摸鼻子,轻咳一声以掩饰尴尬,“什么时候能动身。”
“事不宜迟,明日就走。”早一天行动起来,百姓就能早一天得到医药治疗,对疫病的预防工作也能早一日展开。有时候,机遇就在一日之间,错过了,将造成弥天损失。
皇帝很欣赏女儿的果敢决断,这个小女儿,少了一分女儿家的娇气,多了一分好男儿的英气,行事作风很有当年自己的风范。
由于疫病药方早就已经交代小李太医他们去做,组建医疗小队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太医院凡五十岁以下太医都参加此次救援工作。五十以上的老太医则留守京师,预备应急药方,监督药材调配。
下午,皇帝圣旨颁布,封大公主秦阮茵为抚国公主,命其代表皇室,与钦差大臣左相颜伯宏一同前往晋州,商州和济州等地视察地陷受害灾民安置情况,对灾民进行慰问,明日启程不得有误。
宣旨太监宣完圣旨,秦阮茵磕头谢恩接旨。太监又从袖口中掏出一道密旨交给小公主,秦阮茵一并收下。命柳嬷嬷送公公出门。柳嬷嬷自带着荷包一路将他送到二门处。来宣旨时代表着皇上,他自然是从正大门进来,而宣完旨意后他就只是个内侍,要从侧门出去。
外部事情已经定下,接下去就要准备内部事情,挑选随行人员。
秦阮茵考虑到柳嬷嬷年纪大了,不宜长途跋涉,加上她每月初一十五要到内务府与徐嬷嬷碰头,不便离开钦州。所以决定将柳嬷嬷留下,自己带翠竹、瑞珠、冬珠和明珠四人前去。三个懂武功的姑娘做保镖,翠竹熟悉自己的脾性,照顾自己绰绰有余。
柳嬷嬷很是不舍,表示自己老当益壮,完全能陪公主上前线。秦阮茵劝她,“攘外必先安内,嬷嬷也不想茵茵在前线的时候,家里却出事了吧。茵茵此去,不知何时能回来。嬷嬷就留在王府,每月初一十五按时进宫给徐嬷嬷传话,就说茵茵在王府一切安好。这样母后才能安心。茵茵在外也可少一份牵挂。”对于自己要去东北的事情,秦阮茵与皇帝达成一致,暂时先瞒着皇后,省得她担心。柳嬷嬷无法,最后只能答应尽力做好公主交代的事情,转身默默下去替她收拾衣物。
秦阮茵走到书桌旁坐下,抽出一张纸,在纸上仔细地一笔一划写下几条计策。这些计策,她要交代留守后方的秦风振去做。身为皇子,这个时候他做的事情可不能比自己的妹妹少。写完后,将纸折好装入荷包。趁着晚饭后散步往循善堂去,将此荷包交给秦风振,并且轻声说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
翌日大早,公主仪仗和钦差仪仗各自从宣王府和左丞相府出发,汇合与东城门口。一群人浩浩荡荡往东北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