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送走客人们,已接近黄昏。
秦阮茵来不及回幽然轩一趟,便赶往二门处去,秦风振快要下学回来了。
兄妹俩对坐黄梨花木小圆桌两边,一起吃长寿面。这个安静而温馨的仪式,是属于两人特有的过生日方式。
累了一天,能静静地坐着不用说话,就已经是一种享受。
与人结交,周旋在权贵世家之间,确实是非常累的一件事,但是秦阮茵必须要去做。为了将来,为了爱护小公主的皇后和哥哥,她都要挑起这一份责任。
现在一切都刚上手,毫无先例章法可循,全凭自己摸索。秦阮茵相信万事开头难过些时候就会好起来了。
“镯子很漂亮,我很喜欢”。吃过长寿面,秦阮茵想同秦风振聊聊天。只因为与这个孩子说话不需要字斟句酌,不需要小心避讳。边说边扬起手臂。
秦风振憨厚一笑,“你喜欢就好。我没给人送过礼,所以、、、、、、”
秦阮茵忙强调,“很漂亮,真的,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秦风振的紧张不只一点点,看秦阮茵只戴着一只镯子,于是问道,“怎么不戴一对儿的”。
这个问题秦阮茵倒真不好解释了。低头略思索一下,轻笑着说道:“这样就可以延长一倍时间了”。
“傻妹妹,旧了坏了哥哥再给你买,你尽管戴着就是了”,秦风振笑着拍了拍秦阮茵的脑袋。
“哎呀不要拍人家脑袋。本来就不如你聪明,再拍就要笨死了”。竟然被一个小孩子拍脑袋,秦阮茵忍不住发出抗议。不过这种感觉真的好熟悉,秦旭东以前也是这样拍她脑袋的。
“呸、呸、呸,生辰里不准说这个字”,秦风振忙捂住秦阮茵的嘴,直到秦阮茵猛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秦风振才放开她。
秦风振无微不至的关爱,令秦阮茵心中感觉比吃了蜜还甜。
“明天又到了五日考校之期,你又能去见一见母后了”。
“嗯。你可有什么事要找母后?”秦风振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小屁孩,装什么老成。秦阮茵心中发笑,面上却依然天真幼稚,“我突然想学声乐。还请皇兄跟母后说一说,若是方便,请母后安排一个声乐师傅给我。”
秦风振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好啊,你都要开始学声乐了”。
“只不过闲来无事找点事务自娱自乐打发时间罢了”,秦阮茵轻描淡写地说道。独自摸索固然是英勇的表现,可是放着现成简单的路子不走而走远路那就是愚笨了。有机会走捷径,秦阮茵自是不会放过。
“说说看,钟鼓萧笛筝琴、琵琶二胡三弦,你想学件什么样的乐器。”秦风振如老夫子考校学问似的追问道。
若依了秦阮茵,自然是钢琴最好,能省了十五年练习的功夫。不过就算她说出来,这里也没有。“笛子,我喜欢笛子,声音好听”。嘴上这样说,心中想的却是笛子携带方便。
“好,我记下了,明日就同母后说”。
“谢谢了”。
“小丫头,同哥哥客气什么”,秦风振再次拍了一下秦阮茵的脑袋,“我说过了,只要你开心就好了。”
秦阮茵以手挡住秦风振的小手,“嗯,那就这么说定了。你快写作业吧,写完作业就早些休息,我先走了。”
“我送你”。
“好”。
同往常一样,走到循善堂门口秦阮茵便让秦风振回去别再送了。秦风振也很配合,在秦阮茵的视线注目下折返。
出了循善堂,刚刚还满脸笑意的秦阮茵瞬间便冷了脸。颜伯宏的妾文氏怕是命不久矣。
文佩若隐隐透出口风,文家想让文培良娶颜菲云为妻。
只要不是娶她秦阮茵,文培良要娶谁为妻是文家的事,与秦阮茵无关。文家将此意透露给秦阮茵,不过就是想请秦阮茵从中推动,求个赐婚的名头做做面子罢了。
文家如今已有忠义伯爵位傍身,文培良不仅是忠义伯的嫡长子,而且又有了秀才的功名。今年恰逢三年一度的乡试之年,八月他便要下场秋闱,以他的学识,不说得个解元,举人的功名必是手到擒来。如此前途不可限量的一个青年才俊,娶谁家的嫡出姑娘不得,何以偏要选一个庶出表妹?
以颜家对文家多年的压抑,如今文家发达,自是不会再想与颜伯宏结亲。唯一的解释就是文家想要剜去这一段屈辱的历史。
文家已经熬到出头之日,文家寄予妾文氏的使命已经没有意义。如今让妾文氏坚强活着的唯一牵挂便是这个与她一起受了十七年苦的女儿。一旦女儿有了好的归宿,她便再也没了牵绊。
无论将来颜家是发达或者衰败,文家都是颜菲云对夫家的最优选择。文贤远是妾文氏的亲哥哥,文家对妾文氏心怀愧疚,自然会对她的女儿好生对待。况且文培良品行贤良,又是颜菲云的表哥,自然不会亏待了她。
文家抛出这一条橄榄枝,不仅是给了颜菲云一条出路,还是断了妾文氏的后路。从今以后,妾文氏不必再缩手缩脚地忍辱活着,她要么夺取正妻之位,要么,死。
一旦她夺取正妻之位,便可洗唰文家送女为妾求荣的黑历史。如果妾文氏没能成功,那么只有她消无声息地死去才能让人们遗忘文家的这一段黑历史。
只是,颜柳氏是何等人物,颜伯宏又是何等计谋。妾文氏想要夺取正妻之位,谈何容易。
她的结局几乎就只有“悄无声息地死去”这一个选择。
她死后,文家只需将她的死因推给颜柳氏和颜伯宏,以颜菲云这些年的经历,她必然全信。自此以后,文家同颜家最后的关联也会切断,再没了瓜葛。文家想要报仇雪恨也无需再顾忌什么。
“算计得好深,好狠。”秦阮茵心底不忿,但这确实是最好的选择。对妾文氏、对颜菲云、对文家,都是最好的选择。两家的恩怨不波及第三家人,与其让颜菲云嫁给旁的人家等颜家失势后遭白眼,这样的处理确实已经最好。
许嫡长子正妻之位于妾文氏之女,文家虽然追命逐利,却还能保留这一份恻隐柔软,能感恩尚报,这一点令秦阮茵稍稍欣慰。她想扳倒颜伯宏阻止阴谋完成小公主遗愿,却不想为此再培养出另一股冷酷无情的势力。
妾文氏以嫡长女的身份地位接受教育和培养,却近二十年在后院被人当丫鬟使唤凌辱,如今年老色衰,更是永无出头之日。在当今无法离婚的大背景下,确实生不如死。如果文培良还小,如果颜菲云还小,也许文家也不会这么快下如此狠心决定。
只不知那个苦命的少女颜菲云是否心中已有了爱慕的人,是否愿意嫁给文培良。如果将来她想通了其中的算计,是否会难过,会崩溃。
秦阮茵想要阻止阴谋保护女子们不受伤害。她不确定这样做对颜菲云是一种保护还是一种更深的伤害。
最好能先见一见颜菲云,听听她本人的意见。
按辈份论,颜伯宏同先帝是亲家,颜菲云是她女儿,同皇帝是一个辈份。秦阮茵在她面前还是小字辈的。
若要说秦阮茵登颜府见颜菲云,按交情、按辈分、按年级,那都说不过去。可是以颜菲云在颜府的地位,平常她是万万不可能踏过二门的,更别说出府上街或者到别家串门做客。
很多事情上,秦阮茵都是个大马虎,但是在正事上,哪怕细枝末节,她都要考虑得细密周全,务必滴水不漏。
“嬷嬷,五天时间筹备一个大型聚会,你和张嬷嬷可能办到?”
“一定办到。”柳嬷嬷咬牙应下。刚过了生辰又要举办宴会,柳嬷嬷自然不会认为是秦阮茵办聚会上了瘾,看秦阮茵此刻深锁的眉心,柳嬷嬷认定她是遇到了麻烦。作为贴身嬷嬷,她唯一能为秦阮茵做的事情就是全力完成交给她的任务。
“辛苦你了”。
柳嬷嬷伸手稳住秦阮茵再一次差点绊倒的身子,“公主快别这样说。嬷嬷们有什么辛苦的,咱们王府宴会可算是少的了,一年也就这么一两次。”
“是嘛,那别的公卿家多久办一次宴会呢?”来了这么久,秦阮茵还没弄清楚这边的节日习俗。
“就以皇上的母族平南侯府为例”,柳嬷嬷掰着指头一一为她细数,“大年初一春节元旦、大年初二姑奶奶回娘家拜年、正月十一请子婿、元宵佳节、三月三上巳节、五月初五端午节、八月十五中秋节、九月初九重阳节、腊八、除夕等这些日子的宴会是必不可少的。旁的时候,侯爷、老夫人生辰要摆大宴,大爷和夫人们生日要摆中宴,少爷和少奶奶生日要摆小宴,公子和小姐诞辰、洗三、满月、百岁、抓周都要摆宴。还有一些时候,侯爷宴请重要客人,老夫人、夫人宴请母族亲眷,凡此零零种种,都要摆宴。”
柳嬷嬷一袭话,听得秦阮茵目瞪口呆。一年中差不多一半的日子都在摆宴,难怪公卿家都要养那么多仆人。在古代没有电视、电脑和广泛的体育娱乐活动,人们生活也不会感觉枯燥,原来还有这个原因。
相对于王府里,一年总共就只过元宵、中秋、除夕三个节日,还全被她取消聚会转而给仆人们放了假。若非小姐妹送来礼物,她也不会摆今日这个赏花会。算起来,这还是今年以来王府里举办的唯一一次聚会。
秦阮茵不禁汗颜,“嬷嬷,我这样做,会不会让王府显得太过冷清了些?”
“不会。这样安静些好”,柳嬷嬷再次扶住秦阮茵因踩空而登了一大跳的身子。
秦阮茵从来没觉得循善堂到幽然轩的小径竟然这样黑暗难走,看不见前路。
如此安静,才能集中精力做事,做出一些完整的有意义的事。有多少贵妇女眷,整日杂事缠身,埋头内院琐事中,终其一生也没有什么建树,死后便永远地被人遗忘。这些话,柳嬷嬷心里清楚,却没有立场说出来。她只是一个下人,没资格谈论主人们的行为。
“我的小公主不是这样的人,她懂得主次之分,她有自己的事业,这便够了。”柳嬷嬷双手合十,心中默默为秦阮茵祈福。
如果以后嫁了人,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是否也要每年都花一半多时间在宴会上,自己举办宴会,参加别人举办的宴会,永远没有尽头?
秦阮茵忍不住缩了缩肩膀,饶是入了夏,如此有风的夜晚,天气还是有点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