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万寿节上。
朝贺从凌晨开始。
稀里啪啦的礼炮声，动静太大，闹得远在羲和宫居住的秦阮茵都听到了。声声震耳欲聋，饶是秦阮茵心态再好，也实在睡不踏实，索性起身活动。
柳嬷嬷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本就睡得不深，听到内室秦阮茵起床的动静，她便也跟着起来。“公主，可是要梳妆打扮了？”
秦阮茵知道柳嬷嬷睡眠质量不太好，所以她已经很小心地注意不弄出大响声了，结果还是吵到了柳嬷嬷，当下歉意地说道：“天还早呢，嬷嬷再躺会子吧，我去院子里做操，一个人无碍的。”
虽然秦阮茵说无碍的，柳嬷嬷却哪里放心得下。说话间，柳嬷嬷已经穿齐了衣裳，进得内室来，打开火折子点上五六支蜡烛，直把内室照得通亮，才转身去为秦阮茵换衣裳。
同在幽然轩时一样，秦阮茵做操跑圈的时候，柳嬷嬷在梳洗收拾，待秦阮茵沐浴洗漱的时候，柳嬷嬷就去准备早膳。
抬眼望天，黑萌萌一片夜空，启明星还没有现身。
这时间，正是文武百官携诰命夫人入宫朝贺的时辰。
晚些时候，大宗各等爵位家主、世子及已经请封了世孙的人，也会按品序携带夫人进宫面圣朝贺。此时，他们应该陆续开始集结于皇宫门外，等候司仪官唱宣。
大宗朝皇帝万寿节，有一个人，既是大官，又是公卿，但是他绝对不会进宫朝贺，也无需进宫朝贺。
这个人，便是镇西将军。
历代镇西将军，莫不如此。
万寿节，举国民众欢庆、各国使臣来往最密切的时候，也是边境线上的安全防务事务最为繁重的时刻。
镇西将军，镇守西哲江山的大将军，此刻定是一身血红戎装、遥望皇城灯火。
秦阮茵沐浴洗漱完毕，翠娥也已经收拾停当。翠娥拿棉帕子为秦阮茵绞干头发，柳嬷嬷正领着粗使小宫女提食盒进来。
膳点有浓稠的白粥、糯米软糖、什锦果子酥和一些下粥小菜。秦阮茵草草划拉了几口稠粥就失去了胃口，叫柳嬷嬷取些什锦果子酥留给碧玺，旁的软糖和果子酥便让柳嬷嬷和翠娥分吃了。一整日都要忙碌，贴身伺候主子的仆人们更是连吃饭的空隙也没有。现在不吃点食物垫垫底，可如何撑得住折腾。
听秦阮茵这样劝说，两人也不再推迟，迅速将食物吃尽，清洗了双手，回来为秦阮茵更衣穿戴。
贴身第一层是白色丝绸亵衣裤。第二层素色绫罗中衣裤，第三层大红锦缎纯色中衣长裙，第四层深红万字不断头外衣长裙。第五层，也就是最外一层，才是大红万字不断头锦缎绣金线牡丹大礼朝服。
亵衣和中衣都是窄袖修身的剪裁，第四层为修身半宽袖剪裁，而大朝服则是广袖剪裁。
礼服本身不带纽子，斜衣襟，以明黄长缎带束猩红襄金边腰封敛合。
双手拢到胸前时，三层袖口便形成了层次感强烈的三段，十分灵动好看。
最后小心翼翼地将缎带在腹前位置打上对称百花活结，柳嬷嬷总算能直起腰来喘口气。
翠娥捧出昨日皇后命人送来的赤金镂空襄珠凤冠放在梳妆台上。待柳嬷嬷为秦阮茵梳理盘旋好头发，又将此冠置于头上，确认头发已经全部被遮住，这才算是罢了。
好在秦阮茵年纪还小，不需要涂脂抹粉。若是再要忍受浓厚宫粉的折腾，秦阮茵觉得自己肯定会甩手不干的。
换上赤舄，戴上面纱，秦阮茵便收拾停当。柳嬷嬷也去换了一身崭新喜庆的衣裳。
小竹轿子已经等在宫门外，柳嬷嬷和翠娥搀着秦阮茵上了轿子，由太监们抬着往汨罗宫方向去。柳嬷嬷随侍，翠娥留守。
按照惯例，上午的时间多半要花在同贵妇和命妇们交际攀谈上，带着经验老道的柳嬷嬷在身边，秦阮茵才能感觉安心。午后则是接受外国使臣献礼恭贺和端坐着观赏文艺表演的时间，几乎不需要秦阮茵做什么。到时再让翠娥替下柳嬷嬷，也能让柳嬷嬷休息片刻，准备应付晚上的晚宴。
汨罗宫中，秦风振已经在束腰封。与秦阮茵不同的是，秦风振的腰带上，还别了一块方形玉牌和一块环行玉佩，都以大红双蝠络子串着。
一袭橙黄蟒袍皇子服，让平日里总是带着书生儒雅气息的秦风振，看上去，有了些许霸气。
看大秦阮茵头上顶着的大凤冠，秦风振还同她说笑了一通。
秦阮茵嘴上应和着，心中早已经翻了千万遍白眼：要不是你爹在人家还未及笄就封了封号，人家用得着顶个大帽子掩饰垂髫吗？赤金很重的好不好。
多亏皇后想得周到，叫人做成镂空掐丝的样式，减轻了不少重量。要不然，秦阮茵的小颈椎怕是难保周全了。
说笑间，张嬷嬷也收拾妥当。四人一起出了门，嬷嬷服侍二人分乘两顶小轿前往咏禧宫，先去与皇后汇合。
一身明黄凤袍大礼服加身，顶戴十三颗东珠晁凤冠。皇后，一如初见时那样明艳雍容，仿佛时光从未在她身上流过。
朝贺地点设在宣政殿前的广场。皇帝高坐九龙台上九龙盘绕金龙椅。随着太监高唱“皇后娘娘驾到”，皇后由两名嬷嬷搀着走到九龙台阶前。
皇后对皇帝行了全福大礼，敬祝“福如海深、寿与天齐”，皇帝起身下三步台阶迎请皇后上九龙台，赐座龙椅之左的金凤椅。
秦风振和秦阮茵站在一边等待属于他们的顺序。两人须在文武大臣与公卿之家交接的时刻进行朝拜。
闲来无事，秦阮茵就开始注意起自己的帽子。不想的时候没感觉，一想起来，突然觉得脖子酸得慌，只想朝拜快些结束才好。
只可惜，天不如人愿，眼下大半的文武大臣还没有跪拜入座。瞧着慢吞吞一板一眼的一跪三叩首、再跪三叩首、三跪三叩首，秦阮茵真替唱礼官担心，如此这般喊上一整天，明日还能说得出声儿么？声带怕是从此就伤了。
斜睨一眼秦风振，秦阮茵不禁想笑，这小子倒是淡定得很，这个时候，竟然摇头晃脑在背书。不过也难怪他，落下五日的课业，一时半会儿还真补不回来。
令秦阮茵感到新奇的是，平南侯府的世子爷焦允科竟然以工部侍郎官职身份朝贺。眼神随着焦允科漂移，却见他并没有绕场退出去，而是直接到工部的官位席面上坐了下来。
入了秋后，天气越来越凉。广场上三面平坦没有高耸的建筑物包围，秋风一吹，场上便嗖然冷了一分。秦阮茵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袖。
幸亏柳嬷嬷有先见之明，在五层衣物之外还给她加了一件披风。秦风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大清早的，被冷风吹了一个激灵。秦阮茵小声取笑一句“活该，让你笑话我。”边说边解下披风，给秦风振披上。
秦风振还没从刚才的激灵中反应过来，便感觉身上披上了暖暖的一层，还带着些许茉莉花的香味。待反应过来，见秦阮茵将披风给了自己，急忙要褪下还她。
秦阮茵做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文武百官，又对九龙高台上的两个人抬了抬眼皮，示意秦风振不要弄出动静，以免引起注意。秦风振无法，这才罢了。
直到日上三竿，京中文武百官才全部朝拜完毕。秦风振待要迈步上前，却被秦阮茵拉住。
依据陈年邸报的记录，京城百官朝拜后，还有各区押解生辰纲进京的地方代表要近前递交百姓对皇帝诞辰的祝福。
待二十多名地方代表也都见礼之后，秦阮茵示意张嬷嬷接过秦风振的披风。两人抖擞着精神，走到九龙高台下，对皇帝行了三跪九拜大礼。
“儿臣恭祝父皇，福寿康泰、永葆青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事先没有排练过也能如此默契，除了秦风振和秦阮茵本人外，旁人是不会相信的。
皇帝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赐了两人座位。
秦阮茵的座位在贵族席面一边最上首，秦风振紧挨着秦阮茵在次一个位。
秦阮茵是有封号的公主，爵位相当于“王爷”，地位自然比秦风振这个还没有加封号的大皇子高出一等。他日秦风振当了太子，两人的座位顺序就要调换了。
秦阮茵能感觉到，自她坐下起，对面官员席位上至少有四道视线紧盯着她。秦阮茵懒得理他们，便假装不知道，自顾拨弄掩藏在四层袖口之下的赤金掐丝莲花镯。
当日进宫时，秦阮茵不曾想到皇后会为她准备了赤金凤冠。若是她能把属于小公主的那一只镯子也戴上，今日便能让母女俩再见上一见。
如今，那一只崭新锃亮的镯子还好好地包在盒子里，压在箱底。
可惜了。
思量间，唱礼官已经唱道：“镇西将军夫人、镇西少将军及少将军夫人觐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