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从细作据点起获的绫罗绸缎、丝绢布帛,一夜之间全部被裁成了两尺见方的小片。
渊州城但凡会写字的先生,全部被集中到了行宫大院内。
所有人,都在誊写一份启事,招贤启事。
秦风振病危的消息,不能泄露半个字。所以招贤启事上写的不是招大夫,而是招炼丹术士和养蛊制毒术士。
就秦阮茵有限的知识中,隐约记得,炼丹术士就是最早的化学家。不知道抗生素能否用化学合成制取,她只能尽力一试,但愿化学合成和生物提取至少有一种途径能制出药物。
誊写完毕的布块上,盖着“抚国公主”朱漆大印,由驿站官部派往全国各州县。
对着月亮,秦阮茵已经不记得自己做了多少回祈祷。唯有期待太祖和太宗苦心经营多年的驿站,能为他们的子孙秦风振带来一丝活命的希望。
秦阮茵从不相信神明,她唯一的信仰就是活下去。此时此刻,为了秦风振,她跪到了佛像面前,诚心祈愿。
化学式子已经写好,招贤榜文也已经发出去。秦阮茵能做的事情,只有这么多。她突然好恨,恨自己为什么不多学习实用的本领,恨自己只能束手无策在等待。
想起那个小小的男孩儿,为了抚慰失恋的自己,小心翼翼陪笑脸的模样,秦阮茵心头一酸,强撑着的情绪突然崩溃,眼泪便如绝了堤的河水。“佛主保佑秦风振。信女秦阮茵愿意用,一生的爱情,来换他的康复,请佛主成全。”
头,深深地磕在冰冷的花岗岩地砖上,久久不愿起身。
“秦风振,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撕心裂肺的痛感,与那个哲别大山里雷雨交加的夜晚,何其相似。
难道是因为我的到来,才造成了这一切吗!难道秦革夫妇命中注定只能有一个孩子吗!难道,要一命抵一命,才能挽回你的命吗?
所有的疑问,铺天盖地袭来,撞击着她的神经,秦阮茵感觉自己的大脑陷入了天崩地裂之中,一切都失去控制。
三个月后
“茵茵,今日是我生辰。去年你的生辰我可是送了你礼物的,今年你是不是也该送我礼物呢。茵茵,快醒来吧,我好想要你送我礼物。茵茵,你为什么不醒来呢,你是怕没银子给我买礼物吗,那只要你醒过来,不送我礼物,我也会很开心的。你醒过来,就是给我最大的礼物了。茵茵,你平常都最听哥哥的话了,今日你怎么不听话呢。再不听话,我要生气了。”
一个月时间了,秦风振每日都会如此,对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秦阮茵说话。每日都能想出一个要她醒来的理由。今日我得了先生赞扬、今日我骑马射中靶心了、今日父皇考校我学问我全答出来了等等诸如此类,不尽其数,不厌其烦。然而,秦阮茵始终没有如他所愿,醒过来同他一起分享喜悦。
“你生什么气啊!”
悠悠然如鬼魅般飘渺虚弱的声音,从秦风振头顶传来。
“啊!”秦风振尖叫一声,跑了开去。
未几,一大帮子人涌进了秦阮茵的卧室。秦革、阮雪清、秦风振、老李先生、胡先生、柳嬷嬷、张嬷嬷、崔管家、翠竹、翠娥、喜珠,所有的人,不论男女,不论尊卑,全部都站到秦阮茵床前。
皇帝搂着皇后,老李先生和胡先生相互搀扶,崔管家一手一个搂着两位嬷嬷,翠竹、翠娥和喜珠三人抱成一团,而秦风振,则坐到床沿,拉起秦阮茵的手,不停摩挲。
所有人,断断续续,哽咽着,只能说出一句话:“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你们,都来了。”
“嗯!”
“母后,你怀着身孕,怎么能到这么冷的地方来。”
皇后与皇帝深情对视一眼。皇帝转而看向秦阮茵,“傻孩子,你母后没有去渊州,是咱们回京城了。”
回京城了!秦阮茵木讷地转脸看向坐在自己床边的男孩子,“皇兄,你好啦?我不是在做梦吧?”
“好了,早好了,都好了!不信你摸摸。”秦风振喜极而泣,白皙的小脸上,眼泪混着鼻涕,全然失了往日温润可爱的风采,拉着秦阮茵的手就往自己脸上捂。
接触到那一片温热,秦阮茵总算确信眼前一切不是幻觉。艰难地伸手为秦风振抹去脸上泪痕,“男儿有泪不轻弹。乖,不哭。”一边劝秦风振不哭,一边自己的眼泪却流了下来。
眼前水雾迷茫,她却不愿意闭上眼,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他们,到永远。缓慢地转动眼珠,一寸一寸,扫过每一个身影。“母后,你的肚子?”五个月大的肚子,为什么平得一点凸显都没有!
皇后闻言,羞红了脸。将自己深深地埋进丈夫的怀抱,却不应答。
秦阮茵看不清皇后的面色,见她如此举动,心中嗖一下揪紧。难道胎儿出了意外,自己戳到她痛处了,是自己害她流产的么?
心思纷乱之间,只听得张嬷嬷满目含笑站出来说道:“皇后娘娘早在两个月前就为皇上诞下一对小皇子,现下都已经出月子了。”
两个月前!不可能!那个时候,皇帝才刚宣布皇后怀孕的消息。“嬷嬷,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我害母后小产的!是不是我害的!”
柳嬷嬷赶紧走过来跪在床踏子上,将秦阮茵连人带被子裹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按抚她的情绪。直到秦阮茵冷静下来,柳嬷嬷才郑重地说道:“公主,张嬷嬷没有骗您,是真的。”
“不可能!不可能!我才只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就发生这么多事!你们都骗我。”秦阮茵内疚极了。害他们失去了孩子,他们还要想出这样的办法来安慰自己。她几乎觉得,她就是一颗灾星。
秦风振突然扑哧笑出了声儿,“茵茵你个小懒猪,一觉能睡三个月。”
三个月?秦阮茵感觉脑子轰一下炸开,三个月,这哪是睡了一觉,根本就是昏迷。
“真的么?那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秦风振轻轻敲了一下秦阮茵的脑袋,“今日是我生辰。亏我平时对你那么好,你连我生辰都不记得。”
“呵呵,呵呵。”秦阮茵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尴尬地笑了两声,“生辰快乐。那个,不好意思啊,我睡过头了,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
“傻妹妹,谁稀罕那些劳什子玩意儿,你能醒过来,就是最好的礼物了。”秦风振取代了柳嬷嬷的位置,扶秦阮茵靠在自己怀里,抚摸着她有些凌乱的乌黑鬓发。
“你这妹妹,从来都是个傻的。啊呀可惜啦,可惜你母后生的两个都是男孩儿。若是其中有一个女孩儿,我肯定是不会再要这个傻的了。”
平日里总是冷面又严肃的皇帝,最近变得有点油嘴滑舌,还学会调笑了。听他如此说辞,众人都很给面子地“哈哈”笑了起来。
欠揍!秦阮茵心中愤愤地想着,便要抬起头来与他争辩,到底谁才是傻的。然而,目光接触到他的面颊,秦阮茵忍不住惊呼出声:“你的头发!”
皇帝含情脉脉地看一眼皇后,满脸含笑,转而面向秦阮茵,回答得风轻云淡,“人老了,头发总是会白的”。好似在说,今日午饭我吃了米饭,如此稀松平常。
天可怜见,他才只过而立之年。秦阮茵痛苦地闭上眼,一夜青丝变白头,那是多大的打击。“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害你担心了。”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我和你母后还要感谢你救了你振哥哥呢。”
说到“振哥哥”的时候,皇帝特意咬得重重的,语气显得特别酸。惹得旁人又是一阵轻笑,只秦风振和秦阮茵两个,面色通红。
秦风振脸红,是因为被皇帝调侃。
而秦阮茵脸红,则是为了皇帝的吹捧。尴尬地将脸埋进被子里,“皇兄吉人自有天相,哪是我救的。我一直都在睡觉,也没帮上什么忙,还害得你们担心了。”
喜珠这时候也站出来了,收拾了脸上的泪痕,欢快地说道,“公主,您就别谦虚了,大皇子可不就是您救回来的嘛。”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睛红肿像兔子。
三个月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秦阮茵一点印象都没有。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昏迷了。她只记得,当天夜里所有的招贤榜文都送了出去。还没有等到揭榜的人,她跪在佛像面前祈祷,然后,一切陷入黑暗中。
“有人揭榜了吗?是揭榜之人治好了你吗?”
秦风振重重点了点头。
“他是怎么把你治好的,你们可有留下他的方子?”
皇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条交给秦阮茵,“就是这个,可是李太医说这并非药方。”
泛黄的小字条,秦阮茵记得,正是她写的头孢菌类抗生素的合成方程式。竟然有人看得懂!
“那人叫什么名字,现在人在哪里?”
“他走了,哦,还留了一封信,给你的”。秦风振颠颠地跑出去,不久又折回来,手中攥着一封厚厚的信。
秦阮茵拆开信封,展开雪白的信笺,只看到第一句,全身便如遭了电击一般。
“你们先出去好吗?我累了,想再睡一会儿。”
待众人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之后,秦阮茵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宣泄而下。
信中第一句:“吾嫒茵茵如晤,一命抵一命,爹地只能帮你到此了。”
------------
加更一章送到,换票票换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