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烟花三月尽散、空余长恨人间。
今年的上巳三月三，宣王府再次举办女儿节聚会。
秦阮茵亲自拟写邀请函，邀请京城公卿家的新生代小姑娘参加，其中也包括了对头左丞相颜伯宏家的重孙女颜夏苛、颜夏葑和颜夏荷。
文家五姐妹由于“超龄”，这一次并没有受到秦阮茵的邀请。结交权贵和为秦风振物色对象是两码事儿，秦阮茵心中自有一杆衡量的秤。
与秦阮茵交往最密的木纯欣，俨然就是秦阮茵的小助手，早早来到王府帮着秦阮茵接待小姐妹们。
火红色的身影一进入垂花门，脚下就好似生了风，抛下随侍丫鬟，一路冲进幽然轩暖阁里找秦阮茵，不料又扑了个空。每次来宣王府，木纯欣都寻到上一次见面的地点去“逮”秦阮茵，却每每失算。
柳嬷嬷不在府里，留守幽然轩的翠竹早就按秦阮茵的指示等在暖阁。待见到这风风火火的靓丽身影如期冲进暖阁，翠竹心下微笑，面色恭敬地领她往揽月亭去与秦阮茵汇合。
身着浅水紫色对襟绸衫长裙，外罩一件同色披挂，梳着利落的马尾辫，秦阮茵就这样带着满眼戏弄笑意站在揽月亭前台阶上，看着满头大汗跟随翠竹而来的木纯欣。
“你又没听指引丫鬟的话。”
“茵茵总是换地方，叫人家好找。”
“傻丫头，毛躁性子总改不了。快上去坐着收收汗，仔细被风吹了受凉。”
一班子小姑娘聚在一起，若是像老太太似的单坐着吃茶聊天，那是顶没有意思的。不好邀请戏班子来唱大戏，也不好吟诗作对以文会友，为此秦阮茵着实苦恼了一阵。所幸秦阮茵并非一个人在战斗，王府内众人献计献策，最后总算想到了好主意－－游乐会。
常霸虎日夜赶工做了二十天的木活才把秦阮茵要的“滑滑梯”给做了出来，而海瘸子为了打造“蹦床”的外罩铁架，花了整整一个月时间。崔管家领着家丁、媳妇子们架设蹦床的弹绳，也花了五六天功夫。
众人齐力配合，使得今日的女儿节游乐会能顺利展开。秦阮茵所谓的聚会，就是把一群小姑娘聚集在一起，疯狂地玩上一日，释放纯真热烈的少女天性。
年少时光多灿烂，这些小姑娘，以后成了皇后、皇妃之类的深宫女人，怕再也难有今日这样放纵的时刻。
心中感慨叹息，秦阮茵不动声色地退到揽月亭，喝茶品童趣。滑梯和蹦床都架设在揽月亭后的空地上，四周林木环绕，空气清新，鸟语花香。
设施简陋了一些，但是对于这些随着母亲未曾走出二门的小姑娘而言，已经是极新奇的玩意儿。有了秦阮茵高声尖叫做榜样，小姑娘们滑下高高的滑梯时，也会放开嗓门大叫，太刺激了。
在蹦床内跳动的小姑娘，有的一个人独自蹦跶，有的人如木纯仪和杨蔚薇表姐妹就手拉着手，一边上下蹦跶一边还能做出绚丽的动作，玩得十分享受。
十几个小姑娘玩得开心，周遭护卫的媳妇子们看着也欢乐，毕竟这是大伙儿一起想出来的主意。秦阮茵心中欣慰，眼角余光却瞥见远处角落里孤独地站着一个柳绿身影。
小脸微垂，睫毛忽扇，不是瑞雪凌，还能是谁？
秦阮茵很想知道，瑞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庭，竟然能在子女的教育结果上产生如此天差地别的情况。要知道，瑞家的大孙子瑞泊山在木纯仪等人的抓周宴上可是尾随调戏了秦阮茵的，当年他才五岁。
瑞雪凌与瑞泊山一母同胞，如今也是五岁年纪，却显得出奇地安静内向，全然不像她的表姐木纯欣那么活泼好动，甚至比一般同龄女孩子更文静些，丝毫没有将门虎女曹熙蓉的霸气豪迈。
嘴角呡起一抹深刻弧线，秦阮茵放下茶盏，抚平面纱，朝瑞雪凌走过去。
“怎么不一起玩？”
声音轻轻的，没有称谓，仿佛两人早已经是认识许久的朋友，熟悉而默契。事实上，秦阮茵与瑞雪凌并不熟络，当日在福福和康康的抓周宴上，两人甚至没有一句语言交流。
瑞雪凌似乎在发呆，没有注意到秦阮茵的靠近，突然间听到耳边有人说话，惊得不轻。慌乱地回转身，见说话之人是秦阮茵，当下结结巴巴地见礼，“小女见过抚国公主。”
秦阮茵伸手堵住她细若蚊吟的声音，“今日女儿节，京城公卿家的小姐妹难道聚聚，咱们不讲这些虚礼。”待瑞雪凌讷讷地点了点头，秦阮茵才放手，转而握住瑞雪凌的小手，“咱们，去亭子里坐坐？”
瑞雪凌默然，一路低着头，小碎步跟着秦阮茵来到揽月亭。
春日的阳光打在身上，暖暖的，懒懒的。两个小女娃就这样并肩坐着，也不说话，静静地沐浴春光，享受这一刻不被打搅的宁静。
良久之后，瑞雪凌才悠悠地出声，“是你让我爷爷把我哥哥带走的吗？”
秦阮茵吃惊地转脸正视瑞雪凌。什么爷爷带走哥哥，瑞雪凌说什么，秦阮茵完全听不懂。“发生了什么？”
“我哥哥说要娶你，后来，爷爷就派人来把他带走了。”瑞雪凌声音更低了一分，小脸蛋也埋得更深。语气中，透着似有若无的疏离和恐惧。
那个混球小子还到处宣扬了？秦阮茵心下气得牙痒痒，面上却不能显露分毫异色。环顾左右，见伺候的丫鬟们都站在十步开外的地方聚精会神地看玩耍的小姑娘，并无人注意到此处，这才安下心来。压低了三分音量，小意地询问道：“你哥哥都跟谁说了这事儿呀？”
那时候，瑞雪凌才只两岁零几个月，并不太记事，很多事情都记得不清楚，只脑海中模模糊糊有个印象而已。“边上就只有父亲和母亲。”
“那你哥哥是什么时候被你爷爷带走的呢？”
“三年前，就在绵迦表弟周岁生辰抓周后不久。”瑞雪凌依旧低声说话，声音中，甚至带了点哭腔。
秦阮茵扶额，这是什么情况，自己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啊。
“乖，不难过啊。你哥哥长什么样啊？你跟我说说，我帮你找找看。”秦阮茵抱定主意绝对不承认自己认识瑞泊山，不然她跳进齐乃河也洗不清了，反正那日瑞泊山那小子确实没有告诉她名字。
这会儿，轮到瑞雪凌惊讶了。“你......”大眼睛直直地瞧着秦阮茵，眼眶微红，泪花闪烁，好不惹人怜爱。
我确实是无辜的，秦阮茵心中感慨，貌似兄妹俩都是她的一个劫啊。“不哭不哭，我帮你找找你哥哥。”
瑞雪凌也不记得瑞泊山长什么样了。在一起的时候，她年纪还小，一晃眼已经三年没有见面，她哪里还能记住瑞泊山的模样。“不是你叫我爷爷把他带走的么？”
秦阮茵不知道瑞雪凌断断续续地记了些什么片段，也不知道瑞雪凌到底是听到了怎样的关于她的传闻，才会把她想得那么“可怕和强势”。她只知道，若是不解开瑞雪凌心中的结，恐怕这个小姑娘会一直有个阴影。“其实你很想与那些小姑娘一起去玩的吧。为什么不去，难道是因为怕我么？”
可能就是由于哥哥的经历在她少不更事的脑海里留下了残缺的记忆，瑞雪凌确实是有些怕秦阮茵的，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惹恼了秦阮茵，就会被爷爷带走。瑞雪凌不理解被爷爷带走意味着什么，但是瑞泊山被带走之前抱着门柱哭天抢地的场景，她至今铭记于心，每每回想起，依旧忍不住内心惊悸。
虽然怕，但她也有身为将门之后的傲气，所以瑞雪凌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害怕的。
秦阮茵也不纠结于瑞雪凌是否怕她，有些事情，时间可以证明。
“当年你哥哥发生了什么，我确实不知道。如果你想知道其中细节，不妨等下一次你爷爷回家的时候，你亲自去问问他。”
声音中的冷意，斥退了三月阳春的温暖和煦。
对那个尾随、调戏自己的臭小子，秦阮茵连想都不愿意多想一下。如果那个家伙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说了什么与她无关却损伤她名誉的事情，秦阮茵觉得自己应该不会轻易放过他。
“茵茵，快来跟我一起玩蹦床，好好玩哦。”
就在亭中两人陷入静默僵持境况时，木纯欣嘹亮的声音从场中传来，恰逢当时。
掩在面纱下的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秦阮茵朝木纯欣挥了挥手，顺势起身欲往场中蹦床去。走出亭子前，顿下脚步，以极轻的声音问道：“你，不一起么？”
声音虽轻，但是女子细腻敏感如瑞雪凌，又怎会听不到。当下跟着起身，往蹦床走去。
瑞雪凌在家中，或者说，除了在秦阮茵面前外，旁的时候，多是个活泼开朗、天真快乐的女孩子，与年纪相仿的木纯欣、木纯仪姐妹俩玩得十分投契，甚至把杨蔚薇也比了下去。
看着在人群中心蹦跳嬉闹的瑞雪凌，秦阮茵嘴角再度勾起一抹深邃笑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