琮少愣住。
听外面的声音,从容不迫隐约还含着一丝笑意。看起来是在征询他的意见,但却没有一分诚意。至今没有直接走进来,好像也只是为了给他留一些脸面。能悄无声息地避开族中所有的暗卫,甚至还敢自称是父亲好友的,他想不出来整个老挝会有谁。
琮少沉默了片刻,亲自走出灌木丛,他与那位神秘的客人交谈了几句,然后将他引了进来。层层青木间,明亮的灯光下,俞晚只见一个身形非常高大的男人迎面走过来。
临到近了,才看清他的脸。非常冷肃,面无表情,幽深的轮廓里藏着毒蛇的阴鸷,直叫人不敢与之对视。
俞晚冷不丁地颤抖了下,赶紧收回了视线,她感觉因为这位贵客突然的造访,灌木丛里的空气凝结住了,身边几位老板都不可思议地倒吸了口气。
是了不得的人吗?
这时琮少介绍道:“各位,这是照南将军。”
几乎是同样惊叹后笃定而瑟缩的神色,不需要太多的解释,只要这两个字——照南。后来俞晚知道,这位贵客,是金三角一支势力非常强劲的独立军队的首领。他的南风军,在整个湄公河一带,都有着让人闻风丧胆的威吓力。
至于照南本人,琮少笑称,传闻中比“黑色走廊”更可怕的存在,金三角是什么?他说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所以他说是琮少早已过世多年的父亲的好友,那必然就是。
琮少打量了那孟朗商人一眼,他涨红着脸,因这突然的交易打断而面色愠怒,但又因来人的身份而有所忌惮,所以憋着口气强忍着。照南也跟着瞥了他一眼,然后轻轻地掠过众人,瞥向俞晚。
没有丝毫停留,他转向琮少。
“琮少,不知道闽樵的项上人头,够不够聊表我的诚意?”
他一言既出,俞晚吓了一跳,其余几人也都露出惊恐的神色,不由地往后退缩了几步,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琮少也是惊讶,愣了好半天才接道:“将军这玩笑,琮开不起。”
俞晚却想,琮少心里应当高兴吧,这筹码果真是愉悦人。谁不知道在会晒,闽樵是琮少最大的死敌,若不是闽樵受老挝军界政要关照之深,他琮氏的暗杀早就可以拿下闽樵的人头。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这样的境况,闽樵处处和琮少作对,他们只隔着一个山头,在木材生意上竞争极为激烈。闽樵仗着有后台,近年来愈发有恃无恐。若不是琮门家族根基深,占据的这一席之地地势好极,柚木生意甚至支撑着整个会晒,恐怕早就叫闽樵不择手段地抢过来。
但琮少深知,这样坐以待毙的局势必须要扭转。今时今日的闽樵和政界还忌惮着他祖上的柚木和檀香木,可几年之后呢?如今世道这样乱,战事频频迭起,在这样的时期争取一股势力的保护,似乎也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而照南此时的突然到访,出其不意的示好,果真是要巴结他吗?
不,不可能,南风军没什么好怕的。
琮少思量着,照南已经拍拍手,有人搬着一只大箱子走进来。看那口径,竟然和面前这千年柚木一样粗壮。
等到箱子打开,在场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闽氏最年老的檀香木,我听说它在老挝的木材界是无价之宝,琮少,怎么样,我的诚意足够打动你吗?”
琮少喜不自禁,开怀而笑:“将军,这礼物太贵重了,若说交易,您亏大了。”
“这仅仅是见面礼,琮少主,我需要您的帮助,你我,都有共同的目的。”眼神交汇间,似乎已达成共识。
琮少是骑虎难下,和这样的人面对面,无论前路是什么,悬崖或深渊?他别无选择,只能合作。太强劲的对手,至少在此时,不能成为他的敌人。
“将军,如此琮深感荣幸。”
照南抿着唇,漆黑一片的眼底露出一丝光亮,穿过众人,停在俞晚面前。他压低身子,伏在琮少耳边,轻声说道,“我要那些柚木没有什么用处,少主,你同那位小姐说,如果她愿意陪我一晚上,我可以将这批柚木送给她。”
琮少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寂静的夜里,四面柚木香气惊人的大光下,只有那一个女人,而且,是个非常漂亮的云南女人。
黑色的长发,大而沉静的眼睛,纤细的腰身,白皙细腻的皮肤好像融尽了这片山野的罂粟花,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他笑:“愿意为将军效劳。”
俞晚从来没吃过这样一顿丰盛的晚餐,在老挝会晒一所寨子楼的灌木丛中,幕天席地,漏夜而至,为人所胁。
琮少和她说,如果想要她的人从琮氏的土牢里好好地活着出来,她就必须陪照南一晚。
难道这金三角的男人,除了玩女人和交易,就没其他爱好了吗?
她坐在照南面前时,是没有好脸色的,一张美丽的面庞紧绷着,双手抱在胸前,在长裤的下面,还藏着父亲临行前交给她的枪。
柚木上的大灯依然亮着,只是如今就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
照南吃饭的样子很优雅,拿着刀叉的手势也很规范,他慢吞吞地咀嚼着,也不太在意面前这个已经蓄势以待的小狼,只是有些饿,他的体力需要达到能够确保他支撑到明天夜里的程度。
琮少准备的食物很合心意,他吃得慢,却吃得很满足。等到他放下刀叉,认真地审视面前这个女人时,她已经调整好状态,收起她所有的伪装。
“你会使用刀叉,而且看起来很熟练,你出过国?”
照南颔首:“三年前,我在英国做生意时,对方让我杀了一头牛,我用的就是这样的工具。”
俞晚愣住,蹙了蹙眉,凝神端详他。
“将军看起来并非一般的草莽,我想知道留我下来的目的。”
照南擦了擦手,同样看向她。深邃的黑眸就像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平静无波之下,却好像能让人听见那惊涛骇浪澎湃的声音,不得不呼吸紧窒。
“你从哪里来?”
“云南,临沧市。”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俞晚诚恳地说:“是的,我知道,金三角。”
“我听说云南是个很美丽的地方。”
“是的。”
“这里可不比云南。”
“没关系,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商人。”
照南扯着嘴角,露出深不可测的笑。
“普通的商人?据我所知,临沧市陆俞家族,是云南最大的商贾之家,家族根基之深,更是晚清贵族,能在那样的环境下一直做着珠宝玉石和木材的生意到今天,绝非是普通的商人。”他说着话,已经越过桌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并且,从来没有一个金三角外的商人,在一进入这样危险的地方,就敢扼住地头蛇的喉咙的。”
“尤其,还是一个女人。”
他噙着笑,似笑非笑,“陆小姐,你的人在进入会晒的第一天就畅通无阻地进入了闽樵的私人会所。请你告诉我,你到底只是普通的商人,还是闽樵的人?”
俞晚不动声色地与他对视,他眼神下的逼视,犹如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盘中的食物,让人毛骨悚然,但她却不得不镇定,以拿出自己最大的资本,殊死一搏。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半个月之内,就叫金三角最厉害的独立军队盯上。甚至,他在短短时间内,就已经对她做出了非常详细而全面的调查。
“将军,我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我的人很擅长潜伏,他们进入闽樵的会所,只为给我带来有价值的筹码。只可惜……”
“只可惜,他们防御能力不太好,这么容易就被琮少的探子发现,抓了起来。”
照南冷哼了声,狠狠地捏住她的下巴,冰冷的声音如银魂缠身般掏空着她的肢体。
“不要再玩弄我,我没有太大的耐心。陆小姐,告诉我你真正的目的。”
他手劲非常大,捏得俞晚下巴火辣辣地疼,禁不住咬牙吸气,她怒视他:“将军,你们的礼节就是这样粗鲁地对待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吗?”
“呵,你可不是那样的女人。”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俞晚刚刚摸到裤子的枪,他的手已经松开来,瞬间捏住了她的喉咙,同时,他的另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腿,他以整个身子押迫着她,让她不能再动上分毫。
“陆小姐,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如果你再不回答,我会捏断你的脖子,然后再逐个捏断你那些人的脖子。”
俞晚涨红着脸,几乎不能呼吸,她拼命地瞪着眼睛,拼命地挣扎着,却禁不住那铁掌的摩挲,她感觉自己的脖子要掉了一层皮,而她的人,都还需要她去解救。
她没有其他的选择,面对这样的人,她和琮少一样,只能顺从。
“好、好,我说,我有意结交琮少,是因为我父亲对这批柚木很有兴趣,他认为琮少比闽樵更可靠,更适合长远的合作。我知道在会晒,他们不相上下,所以同时我也对闽樵示好,表达我的友好,实际上是让我的人去深入调查闽樵的产业和势力,只是为了选择更好的伙伴。”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咳嗽了几声,赶紧接道,“我深入金三角,是因为这是一块挖掘潜力很大的宝地,请您相信我,我真的只是一名普通的商人。”
或许是她的眼神过于真挚,照南果真放下了手。滚烫的手掌却在下一刻覆上她的腰,轻轻摩挲着。
俞晚震惊地盯着他:“将军,你……”
“陆小姐,不要与虎谋皮,你父亲说得对,相比闽樵,琮少的确是个更好的选择。”顿了顿,他神色一变,微微眯眼,含着几分迷离凑近她的唇,轻轻吐着,“不要再在自己的身体上画罂粟花,小心中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