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商会前一夜,琮氏恢复了之前对待俞晚的礼节,甚至,友好更胜以往。在琮少的小妻子亲自登门道谢后,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在她看来,过于卑微的女人。
但俞晚知道,她不胆小,甚至相当勇敢。
她敢孤身一人站在寨子楼外两夜,丝毫不惧闽樵那些匹夫粗汉;甚至她敢在族人都沉默的时候,冒死走在前头,不畏恶人;她流血不喊痛,却能哭得撕心裂肺,敢作又敢为。
若是她过去不曾正视过这样一个女人,她为自己的轻慢向她致歉。
当夜照南也在,他坐在角落里,安静无声地好像空气。俞晚默认了他的停留,说不出来是为什么,或许她希望琮少小妻子的一些话,能够打动他。
打动一只假寐的老虎?不知道是不是妄想。
琮少的小妻子说:“我十三岁就跟琮了,他就是我的天。但是天塌了,我还得护着他的地。哪怕他死了,再也不回来了,我还是他的妻子。他在的时候,我一切都听从他的,我努力顺从,是享受被他安排的幸福。直到此刻,我才发现,过去那些年,他是很累很累的。”
她双腿交叠着跪在地上,乞求俞晚。
“我知道你是来和他做生意的,闽樵那个恶人,他不配!陆小姐,我请求你救救琮,他一直都很善良,他经常和我,和族人说,我们只需要勤劳和快乐,其他的都交给他,这样好的人怎么能够一辈子在土牢度过呢?陆小姐,我求求你……”
俞晚心中很动容,她赶紧扶起小妻子,她说:“给我一些时间,我一定会救回琮少。”
在这样战火纷乱的年代,安隅欠奉,他们却能如此快乐。俞晚想,如果是她,她也愿意一直懦弱下去。
却不想照南说道:“如果琮少这次救不回来,等待琮门的,将是彻底的灭亡。”他在恰到好处地提醒她,战局不容许心慈手软。
“有些残忍的事,必须要去做。我做了,或许金三角会多活两个人,若是旁人做了,那么可能连云南都要多死上两个人。”
是的,他杀过很多人,在旁人眼里,他就是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但今时今日这金三角还没乱,谁人敢说不是他的功劳?
俞晚的心忽然痛了一下,她努力地看这角落里那个人,却始终都没看清他的轮廓。这一晚,她彻夜难眠。
那个时候她在想,如果来到老挝,在琮少的灌木丛中,走进来的那个人不是照南,而是任何一个其他人,或许今日,她是不是已经成为一具死尸?
她该感激他吗?
至少,得信任他。
4月初,日暖怡人,远商会是为招待远道而来的商人,建立长远的合作项目,以带动老挝当地经济发展。
俞晚天不亮就醒来了,似乎想透彻了,早晨还亲自向照南送了早餐。刚从河里捞上来的椰奶,泛着丝丝凉意,照南似笑非笑地接过来,眉梢微动。
“陆小姐何以这么好的兴致?”
俞晚说:“想明白了一些事,心里高兴。照南将军,等到此事了了,你我约着喝一次酒可好?”
“就为着陆小姐难得的开怀,我便破一次戒。”
琮少的妻子将他们送出寨子楼,更是将族中宝物檀香木根交给了俞晚。一个从十三岁起就学着顺从和幸福的女人,也在孤注一掷地赌。
俞晚抱了抱她,在她的耳边轻笑:“等到琮少回来,你们赶紧生个娃娃吧,以后你就不用再赌了。”
小妻子一愣,随即泪盈于睫。
远商会的地点,定在一座寺庙中。人流错综复杂,俞晚想不明白总书记怎么会将地点定在这种地方,万一有人闹事,岂不是乱成一团,想抓人都难。
照南却说,抓人是其次,重要的是,总书记逃得快。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他这样闹中取静,是为了表现自己对佛教的虔诚,多么能够号召人心。
到达寺院时,已经是中午。沐舜领着安全局的人在布置,远远地看见她同照南一起走过来,便停了手上的事,亲自迎上去。
“照南将军,此次是远商会,总书记下了明令,只得商人进入。所以很抱歉,请您止步。”他还是如常温和的模样,拿出了总书记的告示给照南看,上面一字一句写得清楚,此次远商会确实不同以往。
俞晚却笑:“副局长,今天照南将军是代替琮少主来的。纵然琮少被关了起来,可是琮氏毕竟是会晒最大的木材世家,如果这样的盛会不让琮氏的代表人参加,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她也拿出檀香木根给沐舜看,他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陆小姐,照南将军,我也是照规矩办事,请给我一些时间去请示。”
“好像没有这个必要,总书记如此看重副局长,给照南将军放行,不也就是副局长一句话的事吗?”俞晚走上前拦住沐舜,踮着脚靠近他,压低了声音轻笑,“我这里有些东西,是关于副局长和总书记的,副局长有兴趣吗?”
沐舜脊背一僵,匆匆扫视了周围的人,屏息问道:“什么东西?”
“等到远商会结束,我自然会亲手奉上。副局长,你只要将我和照南将军放进去,就能轻而易举得到这东西,还需要考虑吗?”
“不!”
沐舜往后退了一步,脸色瞬白,他严词拒绝:“我必须请示上层。”
“副局长,你是觉得总书记的名声重要,还是他手下一支军队重要?”俞晚紧逼着又上前了一步,擒住沐舜的手腕,视线微微撇向照南,“相信我,损失掉一只手臂远远比身败名裂便宜地多。”
沐舜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她,蓦然抬头,又盯着她身后不远处的照南。眼神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视,终究咬咬牙,给予放行。
是的,照南此行的目的,就是总书记。而俞晚,她的目的,是闽樵。
总书记培植了一些势力,当日和南风军发生冲突的,就是他手底下一支强劲的暗影军。他们藏匿于缅甸山区中,进行着不为人知的交易。或许偶然被南风军撞见,因才打起来。交火的过程中,小四还受了伤,所以照南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他来老挝,也是顺着那股势力找到闽樵头上,那支暗影军挂的是闽樵的名号,但他知道,那样训练有素的军队绝不会出自闽樵这粗汉的手笔,于是他利用琮少和闽樵作对,以逼出他身后的人。
没想到第一个露脸的,就是总书记。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一定是总书记,但看沐舜如此阻挠,他心里已经确定。
面前这座寺院是会晒最大的寺院,建筑风格非常古老,但信徒们都是虔诚向佛。俞晚一路走着,只见一排排僧人跪坐在地上,紧闭着眼睛在念心经,寺外的信徒则匍匐在僧人身边,聆听教诲,屏息凝神,十足的恭敬。
俞晚压着声音问照南:“你信佛吗?”
照南说:“我不信,但我尊重佛学。”
俞晚笑:“我信。”
他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