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5 (1)
第二天下午人们熟悉的基督寺白雾仍然笼罩着一切。淑那细长的身影只依稀可见地朝着火车站走去。
裘德这天丝毫没有心情去上班了，她可能要经过的方向他也不是不能够去的。他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来到一片景色阴郁、奇特而平坦的地方，这儿水珠从树枝上滴落下来，不时从什么地方传来肺结核病人的咳嗽声。以前他从没来过这里。
“淑从我身边走了——走了!”他痛苦地咕哝道。
与此同时她已经坐火车离开，到达了奥尔弗雷兹托，从那儿乘上有轨汽车到了镇上。她要求过菲洛特桑不要来接她的。她说，她希望自愿回到他身边，回到他的房子，他的家。
那是礼拜五的傍晚，小学教师特意选择了这个时间，因为那天四点钟以后直到下礼拜一早晨他才有空。她在黑熊店租的送她到玛丽格林的一辆小车，照她的要求在小巷的尽头停住让她下了车——那儿离村子还有半英里路程——然后带着她的那部分行李先开到校舍去了。车子回来的时候她在路上碰见了它，并问司机老师的房子是不是开着的。司机回答说是，还告诉她说她的东西都是老师亲自接过去的。
现在她可以进到玛丽格林去而不会引起太多的注意了。她经过了那口井，穿过一片树林，来到那所崭新的小学，没有敲门便拉开了房间的门闩。菲洛特桑照着她的要求，站在屋子中间等她。
“我来了，理查德，”她说，脸色苍白，浑身发抖，一下陷进了一把椅子里，“我真不能相信——你原谅了你的——妻子!”
“一切我都原谅，亲爱的淑珊娜，”菲洛特桑说。
他这么亲密的称呼使她吃了一惊，尽管他这经过仔细考虑的话说得很一般。然后她又鼓起了勇气。
“我的孩子们——都死了——他们死了倒是对的!我觉得高兴——几乎觉得高兴。他们是因为罪恶所生的。他们以生命的代价来教我如何去生活!他们的死是我洗涤罪恶的第一步。所以说他们是没有白死的!……你愿意重新娶我吗?”
她那可怜巴巴的话和语气使他非常激动。所以他就更多地表现出亲热来了。他俯下身子去吻她的面颊。
淑十分微妙地缩开了，她刚一接触到他的嘴唇就发起抖来。
菲洛特桑的心不禁一沉，因为欲望在他身上又重新复活起来。“你对我仍然还是反感的呀!”
“哦，不，亲爱的——我——我一直在潮湿的空气里坐车，所以有些寒冷!”她说，慌忙现出了忧虑的笑容。“我们什么时候去举行婚礼呢?很快吗?”
“我原想在明天一早——假如你真的愿意。我要找人给牧师带信去，告诉他你回来了。我已经把事情都告诉了他，他对此给予高度的赞扬，说这样会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令人高兴和满意的结果的。不过——你对自己有把握吗?现在拒绝还来得及，假如——你认为自己还不能这样做的话，明白吗?”
“能，能，我能!我想很快把这事办了。告诉他，马上告诉他!为孩子们处理后事已经把我弄得精疲力尽了——我不能等得太久啦!”
“那么先吃喝点什么吧，然后再到埃德琳太太家去，你暂时在那儿的一间屋子住着。我告诉牧师明天上午八点半就举行婚礼，那时周围还没有什么人——如果你不觉得太早了的话?我朋友吉林厄姆在这儿，他是来为我们举行婚礼帮忙的。他真是太好了。一路从沙斯托赶到这儿来，尽管这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一般的女人对于物质的东西眼光都十分敏锐，但淑不像她们，她似乎对于他们身处的屋子或周围的细处，什么也没看见。不过在穿过客厅去放下她的皮手筒时，她轻轻地“啊!”了一声，脸色也更加苍白起来。她的表情，就像是判了死刑的罪犯看见了自己的棺材的那副模样。
“怎么啦?”菲洛特桑说。
原来写字台上的文件夹碰巧是打开的，她在把皮手筒放上去时瞥见那儿放了份文件。“哦——只是——很可笑地吓了一跳!”她说，一边回到桌子旁一边极力用笑声来掩饰她刚才的叫喊。
“啊!是的，”菲洛特桑说，“那是结婚证……刚送来的。”
吉林厄姆从楼上他住的房间下来了，走到他们中间；淑感到忐忑不安，尽量使自己和他相处得融洽一些，凡是她认为可能使他感兴趣的话题她都谈——除了她自己而外——虽然这可是使他最感兴趣的事。她恭恭顺顺地吃了些晚饭，然后就准备到附近她的住处去了。菲洛特桑把她送过了草地，在埃德琳太太的门口和她道了晚安。
老太太陪着淑来到她的临时住处，帮她打开行李。除了其它东西外，她还取出一件绣花的优雅的睡衣。
“喔——我原来并不知道那件衣服也放进来了!”淑赶紧说，“我并没有打算要带来的，这儿另外有一件。”她递过来一件非常朴素的新睡衣，用粗糙的本色布做成。
“可这是最漂亮的衣服呀，”埃德琳太太说，“那另外一件简直就和《圣经》中的麻袋布一样!”
“不错——我是有意要穿它的。你把那件给我吧。”
她接过去，用尽浑身力气把它撕破，撕得满屋子吱吱吱地响，像一只枭的尖叫似的。
“哎呀，哎呀!——不管……”
“那是通奸穿的!它代表着我并没有的感情!——我是在很早以前买的——为的是让裘德高兴。现在必须把它毁了!”
埃德琳太太举起了双手，淑仍在情绪激动地把那亚麻布撕成了碎片，再投到火中去烧毁。
“你该把它给我的!”寡妇说道，“看见你把那么漂亮的绣花衣服丢到火中去烧掉，我确实很难受——这倒并不是因为，那样的花睡衣对我这样的老太太还有多大用处。我穿这些东西的时候早已经过去了，消失了!”
“它是一件该死的东西——使我想起我想忘却的事!”淑重复道，“它只适合拿去烧了才好。”
“老天爷，你对自己太苛刻了!你干吗要说那样的话，骂你失去的可爱无辜的小孩子也跟着下地狱吗?无论如何我可不认为那就是宗教信仰!”
淑一下子扑到床上，啜泣起来。“啊，别那样，别那样!那会要我的命的!”她痛苦地哆嗦着，然后滑下去跪到了地上。
“让我告诉你怎么办吧——你不应该再嫁给这个男人的!”埃德琳太太义愤地说，“因为你还爱着另一个男人!”
“不，我必须嫁给他——我已经是他的人了!”
“哼!你还是另一个男人的太太。如果你们不想又去起誓受婚姻的约束，像第一次那样，那正是你们的良心更叫人佩服的地方，因为你们有你们的理由。你们也会继续生活下去，到头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毕竟说来，这只关系到你们两个人的事，碍不着别人。”
“理查德说他会让我回到他身边，所以我是一定得回来的!假如他拒绝了，我也不必非要放弃裘德不可。但是——”她仍然将脸埋在被褥里，埃德琳太太离开了房间。
这段时间菲洛特桑已经回到了他朋友吉林厄姆旁边，朋友还坐在晚餐桌旁。不久他们起身，到外面的草地上抽会儿烟。淑的房间里亮着一盏灯，一个人影不时在窗帘里移来移去。
淑那种难以形容的妩媚，显然给吉林厄姆留下了印象，在沉默了一会儿后他说：“瞧，你又差不多得到她了。她总不可能再一次离开你了吧。梨子已经落到你手里了。”
“是呀!……我想，她怎么说我就怎么信是没错的。我承认，在这件事上似乎有一点自私的成分。对于我这样的一个老保守来说，她这个人于我当然是一种奢侈，除此以外，在牧师和正统的俗人眼里，他们还会认为我改邪归正了——因为我让她离开的事他们还从来没有饶恕我呢。那样的话，在某种程度上我又可以过上以往的那种生活了。”
“唔——假如你有重新娶回她的充分理由，看在上帝的份上你就娶吧!我过去总是反对你把笼子打开放跑了鸟儿，因为那样做显然是在自我毁灭。如果在对待她的事情上你当初不是如此软弱，那么你现在可能已是一个督学或牧师了。”
“我给自己带来了无可弥补的损失——我知道这一点。”
“一旦你又娶她为妻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