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下着大雨，从头天晚上开始下的。
胡主任所在镇管辖下的一个村，是这次洪水的源发地。村长坐在别人家的炕上，从上午喝到下午。
村里的首富王赖，早晨去承包的水库里捞了一网鱼，最大的有十几斤。看管水库的人说：“这是鱼王。”王赖吩咐：把鱼王和几十条小鱼放回，留下中间八九条五斤左右的。他又强调说：“水里不能没鱼王，要不就乱套了。”
王赖的媳妇能说会道，里外都像个人儿似的。据村民说，没有媳妇也就没有王赖的今天。王赖以前就是个无赖，靠偷鸡摸狗才能解决解馋和零花钱的问题。结婚后，媳妇劝说他多接近党组织，别总在半夜去秘密接触农民家的鸡鸭鹅狗。王赖开始不适应，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一天不去村领导家送点东西，问问有什么活需要他干的就难受。领导觉得王赖虽然偷鸡摸狗出身，但讲义气，要比官场上的人有道德，就对他重用起来。
王赖开始承包了村里的一条上级拨款修建的村村通公路，也就挖到了第一桶金。媳妇当会计，一天晚上给王赖说：“扣除给村领导的和村民的工钱还余下快十万了。”王赖说：“媳妇，我们以后好好种地，有粮吃，这钱够零花好几年的。”媳妇说：“要有发展的眼光，这钱做本，争取一年翻一番，二年上一个新台阶，三年实现小康生活。中央都这么说，你咋不响应呢！”媳妇这么说时，王赖正在她身上，迷迷糊糊地说：“响应响应响……，响应……应……”
媳妇跟村委会成员都送了钱，村长最多是一万。村委会其它四个常委，一人五千。最大的一笔是交由村长送给上边五万。再有就是村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明白事理的人，也都给点好处，沾点腥。算来算去，一共也给出去了十万的样子。这不仅仅是人民币的事，还有媳妇的感情。送钱大都在晚上，媳妇把一张大脸画的像日本国旗，大红嘴占了一半地方。她总怕人家看不清楚，故意往灯亮的地方坐。她一坐就是半夜，给领导问寒问暖，最后还向领导表态，有什么需要尽管说话，别看我是村民，上面有什么要求，只要俺有的，能承受得起，一定会满足。话说得气壮山河，好像她是中国人民银行行长兼中国娱乐业总公司总裁。
不久，行政村所属的一个水库就承包给了王赖。
水库叫野鸭水库，就在王赖居住的红旗行政村的上头。红旗村的前身叫野鸭村，处于几条河流交汇处，是个水草丰美杂生野鸭乱飞横撞的地方。几条河流从远方的大山里悠闲流来，不约而同地投入了一条大河的怀抱，向着一望无际的大平原奔去。
小时候的王赖在迷宫一样的河流中捉鱼抓虾，捡拾鸟蛋，常常忘记回家的路。像是一夜之间野鸭村一带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号召下，野鸭村和周边的一些村迁移数里，集中成一个大村，统一叫红旗村。野鸭村深深地藏在了一座水库的下面，直到几十年后才重见天日。
王赖不知道从哪儿来那么多人，帮着就把他们村给搬了。野鸭村的废墟上热闹了起来，成千上万的人光着背，手挖肩扛很快就修建起一道高墙，高墙里面很快就装满了水，野鸭村就不见了。这地方有个官方的名字叫跃进水库。可当地人习惯叫它野鸭水库，虽然已经没有了野鸭。
改革开放后，致富思想无孔不入，谁承包水库谁管理，钱就由管理者自筹，管理者就以鱼养库。
王赖承包三年实现了全家小康生活。
立秋之前，突然雨水多了，水库超过正常容量。王赖开始很是高兴，后来又担心起来。水还一直在上涨，堤坝上又用石沙装袋加高了一米多，还是会有水流水来。村长也没有防洪的意识，还不知道要遇到一千六百年来第一次特大洪水，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这样像是有问题，早上就告诉王赖说来他家坐坐。王赖知道来坐坐就得喝点，外面雨下这么大，不喝酒也没正事干。
王赖的媳妇小他不少岁，接受新知识快，自然厨艺也会了不少花样。媳妇清炖红烧油炸了一桌子鱼宴，王赖拿出了两瓶好酒和村长喝了起来。喝到下午二三点的时候，雨更大了，分不清雨点，像是水柱。村长说：“这雨可不小啊……这样下，水库会不会承受不了——不行就放一放吧！”王赖认为村长没有水库的常识，不知道设计学上的“百年不遇”是什么意思，就说：“老村长……大哥啊——放水可不行啊，咱那水库最小的放水口也比鱼大，一放水鱼不都不跟着跑了。”
村长说：“跑是会跑几条，不能全跑吧。”王赖说：“一放就能全跑。你想想啊，水库的水都快冒出来了，憋得嗷嗷直叫，一开闸那水流还不得像箭似的，别说鱼了，就是人也得顺着水流先冲出来。”
村长喝了一口酒说：“也是，也是，可就这么下，水库一会儿还不得满了。”王赖说：“水满了会从上面冒出来，鱼不会跑，鱼都在水下面。下这么大的雨，鱼也不傻，在上面不被雨砸晕才怪呢。”村长说：“好好，来喝一口，祝你老弟今年又是个好收成啊！”
王赖含着一酒说：“老哥，到时还能忘记你？……”酒在嘴里，话也含糊。媳妇怕村长没听清楚，凑过来给村长加菜说：“村长，全靠村长领导的好，鱼长得大也和村长的关怀分不开。入冬鱼出水了，村长家的电器也得换换了，电视三十七的有点小了，给换个七十三的。还是大的能看清楚，您说是不是？”村长笑嘻嘻地说：“太大了吧，那么大还不得有一面墙了。”
媳妇说：“就是啊，看到村头移动的广告牌了吧，就那么大，老远都能看到，多好啊！冰箱也得换个最大的，像饭店的一样，能装进去一头牛。”村长咧着嘴笑着说：“太大了吧，家里也没那么多东西装啊。赶上船大了，真要是发水，还能坐在里面呢。”王赖也加入笑声中说：“上面安个风扇真能当游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