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王听了我如此说，并无反应，一直沉默不语，这种沉默令帐内的空气越发凝固，我有些忐忑不安起来，不知他是否听出了破绽来？如果他再追问下去，问我是哪里人？什么时候入营？再稍稍打探一下，我便彻底露馅了……不觉间，鼻尖便隐隐溢出薄汗来。
沉默少许，康王才道，“过来坐。”他示意我坐对面，我稍稍犹豫还是走了过去，缓缓坐下，心头的不安加剧。
“哪个向？”没想到康王沉默了半晌是问‘哪个向’。
“啊？”我愣住，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你不是叫小向吗？”康王眉峰微蹙，对我的迟钝似乎有些不耐烦，“哪个向？你可识得字？懂得写么？”
我略微沉吟，点点头，“属下识得一些简单的字。”
康王听了立即命人拿纸拿墨，命令道，“把那个‘向’字写下来！”
“是！”他的口吻不容拒绝，我不敢违背，忙提起豪笔蘸满墨汁，正待挥笔而下时，我猛然打住，不对呀，平白无故的他为何要我写下这个‘向’字？莫非……心头一惊，我警觉地看了他一眼，康王不悦地催促道，“快写！”
“是是！”我不敢迟疑，挥笔写下一个的“项”字！
康王凑头一看，原本莹亮的眸子瞬间黯淡了下去，他的身子向后方倾了倾，眯着眸子打量我，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将我刺透，我有些不安地往后避了避，不过他凝神看了我半晌，并没有说什么，反倒让那个美少年离开，少年有些不情不愿地起身，始终垂着脑袋，不过自我身边离去时，抬眸看了我一眼，眼中隐隐透着敌意，就是那么匆匆一眼，却令我呆立当场，那个少年的眉眼间竟跟我有几分神似，尤其是眉毛与眼睛之间那颗不是很明显的黑痣，竟生在同一个位置，不知是碰巧还是偶然？
“过来！”那少年刚走出帐篷，康王便对我招招手。
我心上微惊，不知道他想干嘛，不敢走得近了，只得远远地垂首道，“属下在，康王有什么吩咐？”
“我叫你过来！”康王的声音粗了。
我不敢有异议，埋着头又走近两步，在离他五步开外的地方停住，不敢抬头看他，深怕他的利目识破我面上的伪装。
康王不耐烦地站起身，向我逼近两步，我慌忙连连退开数步，康王怒得一把扯住我的手臂喝道，“怕什么？难道我还会吃了你不成？”
只觉耳膜“轰轰”作响，我有些头晕目眩，却还是酸溜溜地回他一句，“属下可不想像刚才那人一样……”躺在你膝上……后头的话我自动咽了回去。
康王却一把扣紧我的下颚，抬高，目光锐利地在我面上扫射着，审视良久才道，“你怎么看起来如此面熟？”
“面熟？”我干笑两声，想要避开康王的手却发现他的手有如钳子般有力，令我无法逃开，几个月不见，他似乎长高了许多，已经可以与我平视了，眸中多了几分沉稳，戾气少了很多，只是霸气不减，我一把抓住康王的手腕往下拉，“是面黑吧？”说罢还‘呵呵’傻笑。
康王执意摇头，“不是，是面熟！”他一本正经道。
我拉不下康王的手，突然脑筋一转，忙道，“对了王爷，听说明日玄月国的噶里王子就要回国了，晚翎公主也要被安排到城中，以后也许很久都见不了，王爷就不打算送送他们吗？”偷偷瞥视他的面色，不放过一丝表情。
只觉扣着下颚的手劲松了松，康王的眸光投向不远处的某一盲点，神色有些恍惚，他叹息一声，喃喃道，“她不是她……”
她不是她？
我错愕，此话何意？
“谁不是谁呀？”我忍不住问道，也顾不得管它是否妥当。
“晚翎不是向宛……”康王神色始终恍惚，那痛苦似乎就要自眼底溢出来，“送了何妨？不送又何妨？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你——”我的声音微微哽咽了下，没能说下去，顿了顿，只得试探性地问道，“向……向宛是谁？”难道他真是……他真是齐昊天么？
“向宛……”康王低喃着这个名字时，唇角浮起浅浅的笑意，尽管笑容很轻很淡却透着浓浓的幸福，仿佛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天国，有近在眼前的欣喜又有远在天边的无奈，那样陶醉的神情令我的心倏地一紧，方才看到那暧昧画面的愤怒淡去些许，“她……是我的妻……”康王说此话时仿佛就看到了她的倩影，锋利的眼眸中晕开淡淡的涟漪。
她，是我的妻！
这句话狠狠撼动了我的心神，我，向宛，在牧师面前大声说“我愿意！”也就是承诺，我，向宛，无论疾病、贫穷也一辈子爱他，不离开他……愿意嫁给他为妻。
那样的信誓旦旦如今回忆起来仿佛已经隔了千山万水，尽是心酸和凄凉……我的眼眶瞬间便烫了，水雾瞬间布满瞳孔，我轻轻眯起眸子，将面前的康王淡化了棱角，企图自他面上瞧出齐昊天的影子，淡化，淡化，再淡化，他是康王的样子，依然是康王的样子，一个英姿勃发的大男孩形象，不是齐昊天，我想要麻痹自己，眸子眯得更紧，我告诉自己，他们是同一个人，尽管样子不同，但是他们拥有同一个灵魂……
灵魂最重要的，不是吗？
眸子眯得越发紧了，突然一颗晶莹的泪珠滑下面颊，眸中顿时一片清明，面前的人也瞬间清晰了，只见康王瞪大眼睛看着我，满脸狐疑，问道，“你干嘛哭？”
“我……”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眼波微转，只能道，“你……你掐痛我了……”我伸手指了指他扣着我下颚的手。
康王眉头微蹙，不满地嘟囔一声，“真是娇气！”一把甩开我的下巴，被他的力道丢出去，我险些摔倒。
轻叹一声，我笑了，他依然如此粗鲁，一点都没有变，终于，我在康王身上寻得了一点齐昊天的影子……
他见我一阵哭一阵笑的，忍不住低骂一声，“神经！”
“可是，你为什么会觉得晚翎不是向宛呢？”我不怕死地问。
“你在说什么？！”康王眸子危险地眯紧，狠厉的目光直欲刺穿我，我见到他的眸底燃起簇簇火苗，大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趋势，“你如何知道向宛？”他猛地扣住我的肩，用力摇晃，厉声道，“说！”
“是……是你自己说的……”见他狐疑的神情还盯着我，忍不住提醒道，“就在方才……方才你自己说的呀……”手臂被他抓得好痛，这个人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太粗鲁了……
康王愣住，似是在回忆着什么，少顷，似是想起了，没有说什么，他松开了我，颓然得倒在一旁的躺椅上，闭目养神，把我晾在一旁，我闲得无聊，便四下里打量着这个王爷的帐篷，房中虽然陈设粗陋，但是摆放的方位却似曾相识，床在东，头北脚南，中间隔开帘子，帘子后在沐浴更衣的地方，紧靠着床的位置，再过去一些是张办公桌，虽是上等檀木制成，但是桌子似是有些年代了，面上坑坑洼洼，康王便在上头铺了张类似硬纸板的东西，这样就平坦得多，再过去一些，是一排武器栏，里面长剑、大刀、鞭子应有尽有，武器栏的隔壁有个橱柜，不大，也透着年代的沧桑，再旁边是个衣架子，上头挂着康王出战的盔甲，银灰色，泛着深冷深冷的光泽，我的目光滴溜溜逛了一圈后，觉得真无所事事，正要请示出去时，康王却开口了，“过来！帮我捏捏肩！”
“是！”我忙点头，小步走到他背后，开始帮他揉捏肩背，以前每次齐昊天累了也会赖着我给他捶背，不过那是他要说尽好话求上半天我才会给他捏捏捶捶，可如今倒好，他一声令下，我便要屁颠屁颠地服从命令，唉，真是风水轮流转……我只顾着陷入自己的回忆，并未注意到康王原本放松的肩头渐渐绷紧，随着我揉捏的时间越长而越绷越紧，紧得像快要绷断的弦，突然他倏地抓住我搁置一侧的手，厉声问道，“你跟谁学的？”
“学……学什么？”我想自他掌心抽出手来，却被他紧紧抓着。
“按摩。”
“按摩是什么？”我故作无知。
“就是捏肩捶背的手法，你跟谁学的？”康王不厌其烦地问。
总不能说是晚翎公主教的吧？我心念一转，忙回道，“是属下一个兄弟教的，他跟晚翎公主身边的宫女明月很要好，也许是……”我欲言又止，慢慢将他引到那个方向。
康王闭目沉思，缓缓松开我的手，低喃一句，“如果她是她，为何不回应我？”我虽瞧不见康王的神色，只能看到他的高额剑眉，但我能自他飘忽的口吻中感受到他的绝望，原来，康王对晚翎避而不见是因为晚翎并没有回应他的那封信，让他觉得自己认错了人，认为晚翎不是向宛，她们只是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