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
《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富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得驱使我得闲。别人笑我忒风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徐渭
《题葡萄图》:
“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
陈子龙
《秋日杂感十首》(其一、二):
“满目山川极望哀,周原禾黍重徘徊。丹枫锦树三秋丽,白雁黄云万里来。夜雨荆榛连茂苑,夕阳麋鹿下胥台。振衣独上要离墓,痛苦新亭一举杯。”
“行吟坐啸独悲秋,海雾江云引暮愁。不信有天常似醉,最怜无地可埋忧。荒荒葵井多新鬼,寂寂瓜田识故侯。见说五湖供饮马,沧浪何处着渔舟?”
夏完淳
《细林夜哭》:
“细林山上夜乌啼,细林山下秋草齐。有客扁舟不系缆,乘风直下松江西。却忆当年细林客,孟公四海文章伯。昔日曾来访白云,落叶满山寻不得。始知孟公湖海人,荒台古月水粼粼。相逢对哭天下事,酒酣pì睥nì睨意气亲。去岁平陵鼓声绝,与公同渡吴江水。今年梦断九峰云,旌旗犹映暮山紫。潇洒秦庭泪已挥,仿佛聊城矢更飞。黄hú鹄欲举六hé翮折,茫茫四海将安归。天地jú局jí蹐日月促,气如长虹葬鱼腹。肠断当年国士恩,剪纸招魂为公哭。烈皇乘云御六龙,攀髯控驭先文忠。君臣地下会相见,泪洒chāng阊hé阖生悲风。我欲归来振羽翼,谁知一举入罗弋。家世堪怜赵氏孤,到今竟作田横客。呜呼!抚膺一声江云开,身在罗网且莫哀。公乎!公乎!为我筑室傍夜台,霜寒月苦行当来。”
第二节明代散曲与民歌
一、明散曲
明代诗歌数量不少但成就不高,词学更为衰弱,但在散曲方面却有较大收获。经过了元代的开拓,散曲到了明代在辞藻、音律方面都向文人化方向发展,而且作家和作品数量也大大超过元代。根据《全明散曲》的统计,明可考曲作家达400多人,存小令1万多首,套曲2000多套。
在明前期,明王朝的文化专制政策使文坛一片死气沉沉,除了皇室贵族朱有dūn炖还有一些庆贺、游乐、题情、赏咏的曲作由于追求音律的和谐和优美还值得一提外,几无佳作。
弘治年后,出现了一批散曲作家,作品题材多样,除疾世愤俗、男女风情以外,也有不少即景抒怀、游记赠答、嘲讽戏谑的作品。比如王磐(1470-1530)的《朝天子·咏喇叭》就是一首直斥宦官擅权的作品,思想性和艺术性都很高,当时就广为流传,影响很大:
“喇叭、唢哪,曲儿小,腔儿大。官船来往乱如麻,全仗你抬身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那里去辨什么真共假。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他的另一首套曲《南吕一枝花·久雪》,更是形象地把恶势力比做铺天盖地的大雪,无处不在地颠倒乾坤、迫害忠良、压迫人民、制造事端,简直是“天上飞来的冷祸胎,遍地生灾。”但是,他又坚信恶势力不会长久,所以他在尾声中响亮地唱道:“有一日赫威威太阳真火当头晒,有一日暖拍拍和气春风滚地来,就有千万座冰山一时坏。扫彤云四开,观青天一块,依旧晴光瑞烟霭。”表达了终有一天恶势力会被扫荡干净的信念,令人在黑暗中看到希望。
陈铎、冯惟敏、薛论道等人的成就更为突出。
陈铎(1488-1521)散曲多为声色内容,不足取。但有一套《滑稽余韵》收小令136首,广泛地刻画了当时社会各行各业的人物形象,其中有60多篇写手工业工匠,30多篇写店铺的经营,全面真实地反映了明代社会商业发达、三教九流集聚城市的面貌。他歌颂劳动者,嘲讽寄生虫,揭露里长、巫师等人的丑态,语言通俗幽默、风趣诙谐,深受人们喜爱。
例如《相面》:
“指鹿为马,随心判断,劈脸称夸,十人讲论荣枯话,九个全差。胡厮赖流星斗打,胡厮缠冷帐刮刷。闻着他名儿怕,生成的骨怯,贫与富且由他。”
冯惟敏(1511-约1580)是北方作家,作品内容面广,紧密结合现实,鲜明地揭示出社会的弊端,批判深刻,语言直率明了、刚劲朴实、诙谐幽默,有很强的讽刺意义。如《河西六娘子·笑园六咏》(其二、其六):
“人世难逢笑口开,笑得我东倒西歪,平生不欠亏心债。呀,每日笑胎嗨,坦荡放襟怀,笑傲乾坤好快哉!”
“名利机关没正经,笑得我肚儿里生疼,浮沉胜败何时定?呀,个个哄人精,处处赚人坑,只落得山翁笑了一生。”
薛论道(1522-1593)是位少年多病、一足残疾的作家。他喜读兵书,中年从军西北,戍边30年。他的散曲集《林石逸兴》收集小令1000首,其中最有特色的是描写边塞军旅生活的作品。此外也有的是讽刺世情和描写闺情的作品。他的边塞曲作令人耳目一新,在明散曲中独具魅力,如《黄莺儿·塞上重阳》:
“荏苒又重阳,拥旌máo旄,倚太行,登临疑是青宵上。天长地长,云茫水茫。胡尘净扫山河壮。望遐荒,王庭何处?万里尽秋霜。”
明代散曲仍有南曲北曲之别。明初北曲占优势。嘉靖、隆庆年间,随着昆曲的勃兴,南曲势头更盛,北曲渐趋衰落。当时的戏剧家梁辰鱼的散曲集《江东白zhù苎》对南曲兴盛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白练序·暮秋闺怨》就是其中一首令人称道的作品:
“西风里,见点点昏鸦渡远洲。斜阳外,景色不堪回首。寒骤,漫倚楼,奈极目天涯无尽头。消魂处,凄凉水国,败荷衰柳。”
这一时期的散曲内容在城市物质生活刺激和享乐思想的浸润下,或多或少地沾染了沉溺声色的风气,曲词华艳,格调缠绵,有时过分强调音律,使集曲、犯调和翻谱的作品大量涌现。由此开始,散曲渐渐趋于末流,走上了下坡路。
二、明代民歌
民歌是广大人民吟咏心声、抒发自我的诗歌,从来不曾也不肯寂寞,越是文人诗歌消沉的时代,民歌就越发显示出不屈不挠的性格。明代民歌在文化高压政策迫使文人遭受压抑,其诗歌创作处于低潮的时候,又一次蓬勃发展,显示出繁荣的景象,在文学史上占有重要的位置。明人卓人月认为:“我明诗让唐,词让宋,曲让元,庶几《吴歌》、《挂枝儿》、《罗江怨》、《打枣竿》、《银绞丝》之类,为我明一绝耳”(陈鸿绪《寒夜录》引)。同时也应该指出,民歌的发展、继承和保留总是与文人们对民歌的态度与搜集整理的水平密切相关。明代民歌得以保存和流传,不能不说与文人的重视分不开。明代早期就出现了金台鲁氏刊行的《新编四季五更驻云飞》等4种民歌集。嘉靖以后选本更多,如张禄的《词林摘艳》、郭勋的《雍熙乐府》、陈所闻的《南宫词纪》等。晚明冯梦龙更是以极大的热情编辑了明代民歌专集《童稚一弄·挂枝儿》和《童稚二弄·山歌》。这些民歌集中的作品生动反映了明代下层人民的生活。其中歌咏青年男女爱情生活的内容最多,表现了人们对幸福生活的追求和渴望。下举三例。
《南宫词纪·卞省时曲·锁南枝》:
“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儿捏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捏的来一似活托,捏的来同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又如《挂枝儿·欢部·分离》:
“要分离,除非是天做了地;要分离,除非是东做了西;要分离,除非是官做了吏。你要分时分不得我,我要离时离不得你。就死在黄泉也,做不得分离鬼。”
又如《山歌》:
“不写情词不写诗,一方素帕寄心知。心知接了颠倒看,横也丝来竖也丝,这般心事有谁知?”
民歌语言自然、流畅、朴实、形象,感情热烈细腻,是文人诗歌所难以企及的。民歌的存留一般都要经过文人的筛选修订,因而不被文人看好的诗歌就难以保留下来,所以我们今天看到的民歌内容就显得单调平薄。实际上民歌从来都是不惧怕评论现实的,因此也不会只有男女爱情一方面的内容,只是文人没有将其保留下来罢了。但在史书中却常常有民歌的记载。明末农民大起义时,民歌就成了战斗的号角。如《绥寇纪略》的《吃他娘》:
“吃他娘,着他娘,吃着不尽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
又如《明史》的《金江山》:
“金江山,银江山,闯王江山不纳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