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王宾瑸、严陆程子彦恭校
（海外归来养疴京津时作）倦游咏丙寅除夕前寄日京诸友
丙寅除夕前归自日本，用山谷次晁补之廖正一韵，却寄日京诸友。
天狗坠地箕张口，一舸沧溟载星斗。
不死之药容可采，风雪万里我飞还。
严冬去国岁在丑，归来龙集卯寅间。
然犀蛟宫窥万象，九渊遗宝畴能赏。
天南兵气压江横，残阳红射燕南城。
朝菌一丛群儿贵，腰金肘印竞宠荣。
苍生满眼吾衰矣，笑指梅花慰妻子。
细嚼寒香瀹天根，忍为麟毛动悲喜。
君不见绿绮瑶徽冰色弦，焚却肯向途人弹。
独抱元音还太始，要与轩羲相追攀。
坐看霜风欺百草，可有乔松荫寒山。
（此篇风格气势，均欲突过涪翁。
开县门人李世丰谨注。）
岁丁卯海外归来答坚白生
暮云横辽海，万里漭昏涛。
霜天有归鹤，风急健羽毛。
孤飞终不述，清唳彻神皋。
俯视旧城郭，虫沙语哀嗷。
惊飚卷碧磷，草枯狐兔骄。
停翮栖枳棘，引雏向云霄。
东望三山侣，迢遥不可招。
卓哉坚白生，湘波浴兰苕。
浊流荡九域，尔独植清标。
白川风雨夕，鸡鸣声胶胶。
叩门通姓字，再拜贽琼瑶。
我实惭退之，君诚愈籍翱。
君志何岳岳，浑然璞未雕。
昂藏恃骏骨，喷薄惊儿曹。
老怀耽枯寂，甘言耻漆胶。
于意殊未然，而口绝哓哓。
淡对每逾句，剧谈或连宵。
时以弦外音，瀹子心中苗。
愿如珠在渊，勿似水泊瓢。
骐骥志千里，蛮触争杪毫。
滔滔何为者，湮没不崇朝。此篇原稿，后半遗去，俟他日寻出再行补入。
试琴
万琴堂中物，两尊阁上弹。
天风摇环佩，夜雨卷沧澜。
心绪传枯木，生涯托古欢。
元音谁共喻，庭际月光寒。
危楼
风腥月暗弹丸地，纸醉金迷不夜天。
多少哀鸿雪里过，危楼歌管正喧阗。
检寂园遗稿
世岂能知我？惟君契独真。
乾坤一俯首，江海两潜鳞。
珍重平生诺，难轻后死身。
夜来辑遗稿，热泪渍重襟。
述怀励诸生
我少读书时，琅琅但上口。
渐解发幽思，思入无何有。
学术患多歧，醇疵难遽剖。
大抵识不充，始然旋忽否。
颇知自淬砺，耻居前人后。
渺躬荷先泽，弱冠垂青绶。
风尘销英气，踽凉叹寡偶。
荏苒三十年，忧患催老朽。
健忘逾师丹，过目遗八九。
拳拳庭闱训，一二尚坚守。
记诵半荒落，名理略可寻。
每于无字处，窥见古人心。
稽首礼苍穹，锡我忧患多。
忧多道转亲，杜陵语不磨。
其二
少挟风雷气，晴空驱万马。
笔底翻秋涛，拟向江海泻。
未觉宇宙宽，唯嫌作者寡。
昔贤尔何人，犹堪角高下。
儒文侠武事，思共一炉冶。
周秦汉魏书，谈笑判郑雅。
摛藻逞春葩，吐论飘屋瓦。
嗜博兼钓奇，泛览复旁搜。
六经病其隘，而更啜九流。
荒荒率浅尝，都非根柢求。
称尊无佛处，睥睨时辈俦。
簸荡狂澜中，骨刚不可柔。
利禄等涕唾，耻为稻粱谋。
违俗矜独行，或誉或相仇。
誉者每过当，方巾不合头。
仇则生于忌，十九风马牛。
我有真我在，任彼口悠悠。
中年瘁哀乐，饱罹百种忧。
幸余七尺躯，沧海叹浮沤。
危哉几颠蹶，痛定方思痛。
乃悟古哲人，心不如是用。
愆尤何由积，才略竞声华。
鳞羽汝不戢，空咎弋缯加。
亡羊在多歧，亟当严厥趋。
文字土苴之，恩怨扫除之。
收拾一寸心，返之太古初。
忽忽又几载，结习仍纷纭。
太古岂易返，至道仍未闻。
夙所自恃者，渺如爪甲尘。
满天风云里，蹉跎老病身。
为语诸学子，勿效我蹉跎。
勤学须及早，老至唤奈何。
不觉
不觉沉沦苦，难期道味亲。
梦长怜故旧，病久惜精神。
有福方持戒，无缘枉劝人。
圣犹分一念，未可委前因。
常谈
小智不如愚，浅人每自喜。
驰求挽难回，颠倒扶不起。
平实与商量，嗤为常谈耳。
道在平常中，惜君未晓此。
良师
病是良师友，销融妄渐休。
身曾经九死，志愈藐千秋。
一室惟供佛，三年不下楼。
半生惭悔处，弃海认浮沤。
书感
卞和抱璞空余泪，豫让吞声尚有身。
婴臼肝肠贲育胆，雪中断臂尔何人。
卖浆者
路傍关去杂货店，门内担来豆腐挑。
杂货般般别处贩，豆浆滴滴自家熬。
寄雷生
辛亥，识君戎马间。元二之际，余观政岱北，君长鲁省教育。余方治宋明诸儒书，每晤谈，君必嗤其谬，凡百余日，自是始深信宗门向上事。
感君毒棒连三月，警我迷顽廿九年。
今日相酬惟一语，须知净土外无禅。
客笑
老病掩关意渐闲，客来翻笑性情偏。
手中一串菩提子，拈起依然个个圆。
戒瞋
须燎执烛浑无事，羹污朝衣翻慰人。
喜怒由心岂在境，如何学道苦生瞋。
莲味
市果盘蔬久厌餐，隔墙桃李本无缘。
前年种得白莲子，今日尝来味更鲜。
无闷（二首）
狂心果歇方无闷，世不能知道始尊。
九死余生契此语，纷纭幻迹更何论。
两字渠园亦幻余，园非是我我非渠。
浮生有境终归幻，除却莲邦未可居。
卜居示儿（四首）
槐西老屋气清疏，十载播迁暂此居。
净扫庭轩先供佛，旁开畦圃为栽蔬。
惭无广厦庇寒畯，颇愿佳儿读父书。
福地须从心地卜，祥光每集德人庐。
阿翁笑比石头顽，耻效儿童说苦酸。
五十家居三四载，半生哀乐万千端。
但闻王谢沦佣保，几见庭柯集凤鸾。宅为某妃母家第，半荒圮矣。庑居者，其戚某王孙也。光宣间，其世父某邸，曾礼致余，王孙所习闻，以故于余颇恭洽。因备谈勋旧近裔流落状，十年间以伶仆赡身口者，比比也。
客邸幸能蔽风雨，不堪南望水天寒。鲁西河决，吾郓当其冲，汜滥数月，横荡千里。严霜已降，人将何堪？。
懒向秦烬问渠园，海市干城久等观。
究竟坚牢唯佛土，往时迂执误儒冠。
老怀渐觉炎凉少，汝辈勿忘世路艰。
陋巷可居人莫陋，眼中宫阙几兴残。
了缘未易且随缘，借境观心境自宽。
过眼暂时分好丑，到头半点不相干。
蒲团坐破乾坤小，佛号持纯妄念单。
刹那诗魔妨净课，应知结习断除难。
韩斋居士四叠东坡《聚星堂雪》韵属和（壬申）
天际秋声下梧叶，月华满阶疑堆雪。
韩斋诗卷索我题，座客传观叹奇绝。
我谓此老奇于诗，周旋愈久愈心折。
廿年高卧东海滨，星宿罗胸灿不灭。
尚书开府五岭时，才略声华雷电掣。
只今闭户礼空王，动令旁观眼生缬。
狂澜只手挽犹能，枉寻直尺意岂屑。
万事浮云过太虚，敛眸低眉已倦瞥。
老子襟抱自千秋，等闲肯向途人说。
他年身放玉毫光，始信精金非顽铁。
谐俗未能，观时多慨，意有所触，再叠前韵
道人言语无枝叶，要使胸中常如雪。
朅来百事懒挂怀，唯念斯文叹将绝。
登垄堪怜貉一邱，行道惯经坂九折。
俯仰未觉古圣遥，心镫炯炯吹不灭。
四维张弛系存亡，乾坤旋转在一掣。
佛儒门户竞异同，都由翳目自生缬。
学术杀人惨于刀，讳疾况闻饰琐屑。
八表同昏史所无，万灵涂炭不忍瞥。
心地平时世界平，天意若何吾能说。
噫嘻乎千言千当听者谁，坐看铸空九州铁。
韩斋居士五叠坡公雪韵见贶勉为四叠
韩斋居士五叠坡公雪韵见贶，未遑答和，而六叠又至，雅抱谦光，推奖逾量。勉为四叠，用报德音。
云笺片片飞贝叶，和若春风清似雪。
细嚼梅花味新诗，诗意书法两奇绝。
嘻此百尺楼上人，何独于我节屡折。
宿缘信如佛所云，心光互照永不灭。
相期业海驾慈航，波旬震惶时欲掣。
秋宵剧谈动鬼神，舌底翻莲语生缬。
理窟窥穿天地根，词坛击碎珊瑚屑。
矍铄此翁壮犹前，据鞍孰足当一瞥。
愧我逃禅三十年，拈花尚未离言说。
坐对苍松盟岁寒，祝公康强坚逾铁。
琴思
海外归来，虞晖辍御，荆棘生指，瞬逾十年。秘谱幸存，大雅谁托？空斋宴坐，睹物兴怀，五叠东坡聚星堂雪韵。
眼前都是闲枝叶，哪怪热肠冷逾雪。
举头蓦见壁上琴，太息广陵散垂绝。
潜听已无袁孝尼，辍奏幸免冰弦折。
返闻自性学观音，知苦断集道不灭。
心头常放无量光，足底岂畏群魔掣。
成佛容易念佛难，谁真念念如贯缬。
法海须探龙女珠，宝山肯拾金玉屑。
浮生无处非道场，拣择空劳左右瞥。
出门是草掉臂行，有何甘苦向人说。
昔曾笑钝今相师，钝工欲效黄打铁。
赠庄心如
吞吐曹溪水，洸洋曳尾姿。
飞行尔诚早，闻道我犹迟。
木马风前啸，泥牛海底驰。
神通在何许，笑指掌中巵。
沉忧
闻道樱将实，今年未见春。
八荒悲劫火，万里有归人。
环海风沙急，横江壁垒新。
沉忧终益我，阅世渐能真。
默尔
但有琴书在，余生吾不贫。
学荒嗟岁晚，世乱觉谁亲。
天意骄狐鼠，人间绝凤麟。
孤光惟自照，默尔未须陈。
踽凉
早读独行传，拳拳志不欺。
廿年百忧集，万苦一心知。
行藏惜羽毛，韶华验鬓丝。
踽凉惭故步，世路况多歧。
一嘘
历历眼前事，苍茫有一嘘。
穴翻怜斗鼠，釜沸泣游鱼。
梦影千秋业，天涯半亩居。
行藏吾自定，山鬼莫窥予。
残月
河岳风云气，萧条久不灵。
烽烟千里黑，望断故山青。
天意吾能说，秋弦孰与听。
停琴送残月，海角有孤星。
家常话
我祖贻谋惜寸阴，更闻积德胜遗金。
流传千载家常话，深入后人一片心。
我有两儿八个孙，虽无大智未全昏。
阿翁有语谁能记，强似他年哭墓门。
半管秃毫颇自珍，老怀借尔乐余春。
写来都是闲言语，留赠他年同样人。
感知
举轻若重感深知，受苦何须贫贱时。
惟有观沧隽语在，棒锤持去钻牛皮。宝应汪星南先生为先壮武公门下士，居幕中多年，博学多才，书画词翰，无一不精。不慧粗识文艺，得力于汪先生启发为多。每见余克苦自励，蔬素自甘，辄用汉杨恽《报孙会宗书》中语，反嘲之曰：“人生受罪耳，须贫贱何时？”霍邱王观沧，见余读书仡仡忘倦，辄目为用棒锤钻牛皮，盖嘲其钝也。
外似精察内忠厚，百炼纯钢只欠柔。
惟有丁张知最底，捷于鹰隼笨如牛。黄县丁佛言，尝于甲子之岁，致余书曰：“君外负精察之名，实一忠厚人也。但刚而不柔，须以佛理自调服之。”而王观沧、张寂园则谓吾为学之时，其捷如隼，其笨如牛。汪、王、丁、张四君，乃余生平友朋中相知最深者。
独行
年来直道更难行，枉己徇人苦未能。
欲把棘丛当坦路，抽闲频转洗心经。
老知无用故无营，朝灌畦蔬夜诵经。
照我独行六三载，风吹不灭是心灯。
斧砚歌（己巳在天津作）
厚重如础利如斧，非端非歙产何许。
疑是武丁之所遗，大雪得自海西浦。
性喜豪快耻模棱，赖有片石晓吾语。
玄圭素波一摩荡，浩浩风涛送雷雨。
当轩据案意旁礴，淋漓奋臂笔似杵。
着纸蛮烟拥饥蛟，濡毫碧涧腾渴虎。
苍精效命神顿王，壮胆宛如军中鼓。
锋开八面势无前，怒马斫阵箭脱弩。
兔走鸦翻秋草低，月黑云乱春星舞。
书成自看笑迷离，胡为颠倒失行伍。
欲避墨猪痴冻蝇，适类瘦藤束丛楮。
意本试砚不在书，经年郁勃藉而吐。
后世子云讵可期，留以代薪或覆甒。
吾腕有鬼眼有神，穿被画腹思颇苦。
学书贵具丈夫气，生硬昂藏胜陈腐。
颠旭狂素恣险怪，卫氏官奴空媚妩。
出蓝见须过于师，凡艺造微非关谱。
牢守兰亭作金丹，元气定为药所阻。
读破千碑始临池，跃跃心光逗天矩。
惜哉二王无臣法，大言惊倒小儿女。
举世靡靡更有谁，廉锷岳岳喜逢汝。
笔砚精良洵足乐，笔实为客砚为主。
割须干将乘须骥，鈆刀疲驴兴每沮。
龙尾马肝殊碌碌，千百中难一二数。
秦甓汉瓦宋澄泥，顽钝颓滑欺竖贾。
东坡持论颇吾同，语杂诙嘲掌可拊。劣砚如乘驽马，数步一鞭；瓦砚如骑驴。——坡公语也。
嗟尔立马勒铭才，摩崖纪功孰堪辅。
知书不见范长头，儒雅徒怀祭征虏。
赤眉未去更始来，摸金搜粟鲜完土。
千里炊绝万骨枯，败固足诛胜不武。
遗黎大梁泣朱三，弄儿长安笑郑五。
剧秦美新自为类，贞珉终羞污狐鼠。
藏椟沉渊亦良甘，他年天缺待之补。
不然投诸南董助直笔，字严斧钺凛万古。
松涧泉（琴操）
山居一雨碧天秋，风度巗壑漱溪流。松籁无心自成曲，谱入瑶徽声断续。声断续，移我情，收视返闻以心听，筝笛耳，不相应。（一）
援琴独坐月明里，雁过长空影沉水。冉冉苍麟啸欲起，隐隐奔雷生涧底。云泠泠，石齿齿，沧波恍跃琴高鲤。萧寥淙琤复潺湲，飞泉落木满空山。不知声在指兮抑在弦，请君试参枯木禅。（二）
枯木无情却能言，似道求知自古难。九德十善果谁兼，相逢漫云七不弹。万事甘苦惟亲证，阅尽沧桑心转定。胸间波涛指下弦，并入泉声挹不罄。数杵远峰钟，几点隔林磬，听久自醒尘劳梦。（三）
修道先耳根，清净在音闻。神闲韵弥永，境寂听愈真。下里巴人，白雪阳春；调有雅郑，声无古今。猗兰操，梁甫吟，广陵未绝响，成连渺难寻，此意如何问诸琴。（四）
天高气清，夜阑风静，孤月寒潭交相映。泱泱玲玲，玉振金声，一弹再鼓万虑澄。人心尽如此，天下自和平。（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