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骤然一紧,险些扑上前去,杨昭眼疾手快,一把拦住我,低声道:“先不要急,静观其变!”果然,谣辇忆扬眉一笑,又将剑重新放于腰间:“宫庭里不允许佩剑,我却把这剑带入皇宫内实有其他的原因。在入长安之前我遇到了一位老妇人,老妇人身世可怜,家里贫困,不得不卖女生活。当时我恰巧路过,见到她如此情况,于心不忍,所以给了她些许银两,她感激的送给我这把她们家的传家之宝,请问傅先生,这把佩剑还是剑吗?”
“这什么意思?什么叫佩剑还是剑吗?”旁边的人窃窃私语。
另有人道:“这突厥王子是不是糊涂了,这把剑明明就是把剑,他的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
我凝神看着逸寒,他脸上依旧挂着柔如清水的微笑,目光却定在谣辇忆那把利剑上。我心里思量着,这谣辇忆竟将中国文化了解得如此透彻。这个问题比之前的那个问题还要刁钻古怪,所谓佩利非剑,应该跟公孙龙的白马非马有异曲同工之处。
逸寒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眼神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谣辇忆:“佩剑非剑!”
“什么?佩剑非剑?”旁边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傅逸寒是不是也跟着糊涂了,这把佩剑明明就是把剑,怎么会不是剑呢?”我抿嘴低声笑了出来,这下好了,逸寒先找到了立场,现在由被动转为主动,谣辇忆纵使有再大的本事,他也辩不过这千古的绝辩!
谣辇忆果真一怔,有些乱了阵脚:“那么请问,为何佩剑非剑?”逸寒神色不恸,继续道:“佩者,行也,剑者,形也,你这个佩剑与剑,恰恰与我们古人的一个伟大诡辩相重合。”
“什么诡辩之术?”谣辇忆竟在短时间恢复了镇定,继续问道。“诸子百家中最擅长辩论者乃公孙家族,相传公孙龙以一篇《白马非马》论名闻天下。白者,色也,马者,形也,白马乃形色皆居,在众马之中,你若选马,则可以有很多种选择,红的黄的黑的……可是你若选白马,则不能选红马黄马黑马。当年楚王失弓,我们的孔老夫人对楚王说,楚人非人,试问,你所说的佩剑,又怎么会是剑呢?”
我心里骤然一松,看来刚才的担心都是多余的,逸寒他熟读四书五经,这些东西他早已烂熟于心了。刚才还纷纷议论的人们皆失声赞叹,“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我不禁失声笑了出来,难怪孔老夫子会说一句话:言未及之而言谓之躁。刚才那些人想都没有想直接判逸寒错,可见得孔老夫子这句话是多么正确的了。
谣辇忆被逸寒一语说得哑口无言,屏气冥思了一瞬,方缓缓抬起眼儿,低声笑道:“傅先生此言差矣!”他嘴角浮出一丝自信满满的笑容,我的心被他那句话堵在嗓子眼里,也聚精会神地望着。逸寒哦了一声,有些不解,笑着问:“那么请问谣辇先生,你觉得此佩剑是剑吗?”
“当然是!”谣辇忆正了正衣冠,侧身走到逸寒面前,拱了拱手,方道:“傅先生,你不是人!”一句笑谈,逸寒脸上的笑骤然散去,在场的众人皆高声呵道:“八王子,你怎么能够出口骂人?”
逸寒微微摆手,示意周围的人稍安勿躁,方缓声笑道:“还请八王子指教一二。”谣辇忆脸上的笑依旧如明星,大而深遂的眸子闪过一丝狂意,他朝逸寒做了一礼,才低低地笑了笑:“刚才我们说的论题是佩剑是剑或者佩剑不是剑,傅先生你说的是佩剑不是剑,那么以傅先生的论证法,也就是说,你,傅逸寒傅先生不是人,也可以同理论,男人不是人,女人不是人,那么请问傅先生,你觉得什么才是人?”
我心里骤然一紧,真没想到,这个谣辇忆竟然能够用最简单的方法驳赢这千古的诡辩之术。杨昭脸色也极其难看,他冥神细思了一瞬,忽抬起眼来看着我,我敏感的后退了一步,低声问:“你在想什么?我可不想死!”
“秀宁,如果这次我们赢不了谣辇忆,我们大隋国的名声就会一败涂地,突厥人会怎么看我们这泱泱大国?”杨昭见我想走,一把逮着我的袍子,转了转眼珠子。我用劲扯了几下袍子,嘴里嘀咕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女子不得上朝殿,皇上若知道我入了朝殿,我呆会就得脑袋分家!”杨昭的力气太大,我扯了半天,只听到袍子嘶的一声,碎了一大块。
杨昭一脸坏笑地看着我:“你放心好了,你若有信心辩得过谣辇忆,我便有信心让你毫发无伤。”我见他成竹在胸的模样,还是有些不相信,手肘抵了抵他的胳膊,“这可是你说的,若皇上要杀我,你可得出来帮我抵着!”
“我以我项上人头发誓!”杨昭赶紧拍了拍胸脯,我心中突然萌生出另外一个主意,得意地朝杨昭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去了!”这谣辇忆既然出了这佩剑非剑的题目,那么他自然也事事准备好了的……
我尤在思索,杨昭已经催促我快去。我一扫刚才的颓丧之气,眉开眼笑地上前一步:“奴才小宁子,斗胆想上堂听听八王子的教诲!”我甩了甩袍子,先上殿给杨广行了礼:“皇上,奴才小宁子,虽才疏学浅,却想瞻望一二,求陛下成全!”杨广对这诡辩本不在意,我一个奴才上殿,他没说什么,旁边的那些儒者们却开始议论纷纷:“现在好了,连公公都来了,这下热闹了!”
我朝逸寒挤了挤眼,逸寒似有些不好意思,朝我笑了笑,转身入座。我先给谣辇忆行了礼,头也不抬头地道:“谣辇先生,奴才小宁子,请谣辇先生嘴下留情。”
我微微抬眼,谣辇忆神色不变,兴许在他的眼中,一个公公怎么可能辩得过他?他倒也有风度,依旧给我做了一揖,继续道:“还是同一个问题,小宁子先生,你觉得此佩剑是不是剑?”
我扬了扬眉,朝他吃吃地一笑,他怔了怔,眼中的疑惑瞬间散去,又继续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