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坐在小池畔,目光落在地上的一块小石头上,凝神望了好久,我终于弯下腰来,拾起那块小石头,将它稳稳地投入湖水里。湖水顿时动荡不安起来,原本栖身在荷叶上的虫蚊们闻声飞起,荷叶也随之乱舞,继而蓬叶下的青蛙开始呱呱的乱叫,几声清响后,四周的鸟儿们也开始高声歌唱起来。
我苦笑一声,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石头,那些石子竟像在笑我,我心里一火,猛地踢了几块石子入池。“又是哪个得罪了我们的李家大小姐?”
我听那声音,猜出他是谁,心里咯噔了一下,赶紧扭过头不肯看他。杨昭走到我跟前,竟不顾身份,也坐在我的旁边。我往一旁移了些,稍微让出一点空,捏着手上的石子,嘴里嘀咕道:“讨厌!”我讨厌他,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对他留有什么样的感情。
“我讨厌?”杨昭嘴角又浮出了痞痞的邪笑,我凝神听着他的声音,依旧不敢回头,“你也讨厌,这里的人都讨厌!”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悲哀。
“包括逸寒?”杨昭耸了耸肩,笑得很诡异。我撇撇嘴,把手心里的石子抛给他,“杨昭,你有没有想过,隋朝的结局是什么样子?”我知道杨广的结局,知道萧皇后的结局,知道整个大隋的结局,却完全不知道杨昭的结局,这个在历史书上鲜有人影的杨昭,究竟是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的?而这个历史上鲜为人知的人物,却恰恰是我此时此刻最在乎的。
杨昭脸上的笑,依旧很随意,“结局?不管有没有结局,我都不想管,不想问!”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稽康,那个拥才自居的美男子,那个随心所欲的《广陵散》主人。我淡淡的笑着,不再说话,眉眼儿静静地对着池里的游鱼。良久,杨昭站起身来,手轻轻地拍了拍衣裳,姿态高傲,脸色苍白,对我道:“秀宁,你可知道,此时民间最盛传的一句话叫什么吗?”
我听不太懂,茫然的摇摇头。他冷冷的扫视着四周,语气依旧高傲得很:“叫杞人忧天,我不喜欢杞人忧天,我喜欢顺其自然!”他走到我的身边,手轻轻抓住我的袖子,“就像你跟我一样,我从不愿意去考虑结果如何,你喜欢我也罢不喜欢我也罢,我只做到问心无愧便好。纵使你目光一直都投向别人,我依旧舍不得丢开你!”
我扭过头,那颗心怦然坠地,刹那粉碎。这便是杨昭,高傲冷漠却又总是随意而为的杨昭,我猛然用力的抽出自己的袖子,避开他的视线,直直地盯着水里的青蛙:“杨昭,你这么好,一定会找到一个愿意与你携手到老的女子。”
我抽袖子的动作遇到了阻力,不觉抬眼望着他,只见他眼神冰冷,手猛然捏着我的衣袖。“纵使别人再好,那依旧是别人家的风景,我不屑于去追求,就像这衣袖,你千般要扯,我千般要拦,拉扯之间,我们之间的距离不是越来越近了么?”我依旧没有动,扯袖子的力气大了几分,只听得咯吱一声,我的衣袖从中间裂开。我不能置信的摇着头,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结局,纵使一开始牵扯不断,可是到最后,依旧是分道扬镳。他似乎也有些吃惊,怔怔凝视着我,“秀宁,你如此强烈的反感,究竟是为何?”
我不是没有想过要告诉他们我的情况,可是我怕,我怕他们会视我为鬼物,我怕自己在他们心中的形象骤然一变,我就这么懦弱的躲着,一直不敢前进。
我头也不抬,“过些日子我把小昭给你送回去,我养不了它了,你若有心,便好好地待它!”我似听到了心底那断断续续的哭声,却还是不敢抬头。我怕我看到他的眼神后,便忍不住将所有一切都告诉他。
他冷冷地道:“若养不了它,便把它煮着吃了,送出去的东西,我永远不会再要回来!”他说完,停了一瞬,竟头也不回的转头离去。
我怔怔地看着他愈渐远去的背影,心里似有针在刺有刀在割,手上明明想要抓住他,可是却偏偏眼睁睁地看着他慢慢的离去,浑身的力气在那一瞬被抽得干干净净,我一次又一次的在心底呐喊,可是我又怕他听到我心里悲痛的声音,原来最大的悲伤不是心痛,而是那深得不见底暗得永不见光的绝望。
被撕破的袖子还牵牵连连的挂在手上,我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苦笑一声:“你就是一阵强烈的风,一直不息地在我身边吹着,等有一天你真的累了,你先离去时,我才发现心里最舍不下的,竟然是你。你以前试探试探再试探,我却佯装不知,躲避躲避再躲避,如今倒好,你我越发的远了,这被撕破的袖子又何必还留上那么一块!”我笑着,将那半截袖子无情的撕裂开来,遗弃在风中。
我舀了一碗水给小寒和小昭喝,小昭今日分外的安静,见水来了依旧躲在角落里不动。对不起,我们之间的纷争,竟然让你成为最无辜的受害者。
小寒可爱的咕噜几声,不小心将碗底打翻。我把小寒小昭一一抱了出来,香儿接过小寒,蹲在我身边看着我:“小昭一日未吃东西了,小姐你得想想法子啊!”
我揉了揉小昭的脑袋,我给你吃,你不吃,等我走了以后,你可怎么办?小昭乖乖地在我怀里蹭了蹭,小寒见状,也开始蠢蠢欲动起来。香儿笑道:“小姐,奴婢看这两个小家伙竟真有逸寒公子和殿下的样子。”她说完,我心里一沉,默默地望着怀里的小昭。我很想笑着跟她说,是啊,杨昭就是像小昭一样熬人,逸寒也像小寒这样听话,可是我笑不出来,我也无法做到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一直以为自己很会伪装,以为自己真的是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以为自己真的是无所不能,可是在那一瞬间,我终于自己其实什么都不是。这一天,我曾经做梦都梦过几千几万遍的日子,就快要来了,而我,却在心里祈求这一天不要来。
我深吸了口气,声音干涩,上一次我让香儿将小寒送回去,逸寒也不愿,如今,我该它们两个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