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宇迎着春风走,是在南方最大一座城市的夜里。偶尔路过的出租车,风驰电掣,把地球的表面碾出瘆人的巨响,城市里几乎断了行人。
“擦!”
火苗一闪就没了,他知道迎着风口走,是肯定点不着烟的,但他还是试试,这几乎成了他的个性行为。
他抠出了一根火柴,一划,火头立刻“呼”的一声被风斩断了,喳地一声来自磷片上删节号似的火线来不及燃烧就黑掉了。
“草,太猛!”
春风在满世界轰鸣。
林天宇,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白净、清瘦、文质彬彬,骨子里透着狠劲儿,眉目间颇有点早年上海滩许文强的意思。他的气质沉稳而淡雅,说话声音不大,喜欢微笑着看人,个子不是很高,腰杆却很直。如果没人告诉你他是一个被世界钢琴大师赞誉的少年,或许你会认为他是小混混儿。事实上,他可以做大学生们的钢琴老师——如果有大学开设钢琴专业的话。
林天宇决定背过身去再划,春风正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上天入地,八面来风,再次试划的结果也是徒劳。
咬着那支唾液粘湿的、白生生的烟卷,伫立在春风龙舞似的街口,旋着身子,去四顾环看。映入眼中的都是影子一般的高楼大厦。偶尔一方窗口亮着,但旋即也黑下了。
一架夜航的客机,闪烁着机翼上的红灯,从头顶上呼啸而过。空中的旅客,也一定在打盹吧。
林天宇在半个月前,也是乘坐南航公司的大航班跟着大师兄、二师姐来到了这个十分有钱牛逼的城市,轻易地就弄到了一些钱和手机,凭着感觉,顺利地开始了一个小潜爷学习操社会的别样人生。
墙角灯光辉煌的酒店里一个黑影走出来,是浓妆艳抹的二师姐黄英子,穿了一套齐B花色小短裙,幽灵一般的靠到了他眼前。
黄英子已经三十多岁了。他的这个二师姐是个骨子里透着风骚的漂亮女人。胸大腚圆,绝对一流,虽然她年纪不是很大,但是经历不凡。她曾在日本东京“留学”十年。有人说,所谓的“留学”,其实是在东京卖春。卖到最后,黄英子居然成了老鸨子,在日本着实赚了很多钱。回国后,跟大师兄老塔勾搭到一起,很快就结了婚。
对于老塔来说,黄英子的确是个贤内助。老塔对外,黄英子管钱,两人不但是夫妻,也是潜爷生意上的一对上好搭档。
她装假不认识林天宇,踱到电杆前假装等人模样,一双练就的眼斜溜了一扫,就瞅见了只穿了一件黑色小T恤的林天宇正夹在熙熙攘攘的下车人流里,朝万福隆安超市里走。
黄英子取出一支女士细长香烟叼上,按着打火机点燃,轻轻点了点头。
林天宇迎面将一个西装革履、手拎肩背下车伊始的中年人撞了个趔趄,店门前起了点小骚乱。
“妈的,怎么不看着点路,瞎啊!”
中年男的斥骂声里,林天宇赶紧一把扶住他赔上小心的笑,又连连弯腰打躬说“对不起,大叔,我不是故意的……”
黄英子吐了口烟,妩媚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林天宇这个机灵鬼,大师兄果然好眼力,天生一块混世练高潜的料子。只可惜……。
“小人精,呵呵。”她自言自语地说。
黄英子转身离开电线杆,一弹手,甩了半截烟头朝火车站广场扭捏着两大半美臀走去。
岔八斑马线巷口,林天宇装出意外地从背后招呼黄英子,“姐姐!”
黄英子回头应了一声,俩人闪进巷口,林天宇掏出一个苹果6手机捧上叫她看,黄英子接过苹果6,举到眼前点开看看,两眼灵动地左右一扫!
见没人注意,就说:“行了林天宇,你打今个起就算满师了。别人得三个月,你三天,晚上回家,让师爷在家谱上给你记个名。你就是棣字辈的了。”
“恩。”林天宇笑了下,微微点头。
“不高兴?”
“没有!”
“看姐的。”黄英子笑颜道。
又一趟火车进站了,出站口潮水般涌出了旅客。一个头戴旅游帽、身穿肥大的韩国进口花色品种T恤衫、手提密码箱的青年人,杂在人流中出了站,沉稳地向火车站大街走去。
他在马路沿上放下提箱,向近前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就在出租车到来前黄英子走到相中的点子面前,好看的脸上带着一丝浅笑,客气地说:“对不起,先生,劳驾借您个火用下。”
对方毫不介意,很随便地伸出了夹烟的手,黄英子的注意力就一下子全部注意到了牛逼青年手上那只沉甸甸的更牛逼的宝石蓝钻戒上了。
林天宇目不转睛的瞅着姐的老练,嘴巴笑了。
“谢谢,哥您抽我这个。”对过火,黄英子客气地还烟。
青年不介意地接烟笑说:“客气了。”
电光石火间,黄英子的手指头已搭上了对方手指上的宝石钻戒,宝石钻戒麻溜儿落入了黄英子的掌心!
“啊!”
掌心一阵子灼痛,发出“哧”一声轻响,蹿出一缕轻烟。
黄英子不觉失声痛叫一声,下意识地一抖手将掌心的玩意儿甩了出去,原来是青年那半截香烟直接烫在了手心里。
正在旁边观战的林天宇一愣,失手了?
“啊,对不起,对不起!”青年忙不迭地赔出一串不是,黄英子这一惊非同小可,冷汗顺浑身上下的毛孔眼钻出,见那青年笑着低头不语去捡戒指,转身直朝斜对面的岔八斑马线巷口扎去。
出租车司机回头告诉那青年,那美女是贼碰头。
“呵呵。”青年人轻描淡写一笑,似乎是心知肚明,嘴角浮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一甩屁股钻进了车门。
林天宇见二师姐失了手,也不敢问,忽然忍不住盯住二师姐空空如也的手腕说:“姐,咱们的老罗马呢?”
林天宇多嘴,二师姐正要发作,听他这一问,吓了一跳,这才发现飞机上潜来的那块老外的老罗马金链子古董怀表,竟然不翼而飞了!
“怎么会……”
林天宇没吭声,听着风声四处乱吼。
“倒霉!走,回去。”
林天宇跟着二师姐意兴澜珊地掉头向巷口深处的一家宾馆而去……
春风来了,从东方过来的。似乎它已经有足够的能力,去摧毁滞留在这座城市上空的沉重雾霾,整个城市水气腥腥的,季节的更迭,常常让人吃惊。
自然界总有自然界的法则,任何人也动摇不了它。
不想走到一个路口,林天宇忽然想起什么停下了,低声说:“姐,我想好了,我想回去……继续弹琴!”
“你还想弹琴?”
“嗯!”
黄英子吃惊地看着他。
三天前,由黄英子大师兄暨老公领头,三人一起乘南航班机落地此城,降落在白云机场的停机坪上。天已经黑了。
如今三天刚刚过去,眼见面前这个机灵少年差不多已经成手了,而现在,林天宇却突然提出了这个要求,她知道,这个孩子也是可怜……还是忘不掉那个钢琴梦。虽然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但不知为什么,一想起家、心爱的钢琴和父亲,林天宇觉得整个身心充满了凄凉。
林天宇在宾馆换上干净的衣服的动作中,已似乎有点儿封不住来自心底的呜咽了。眼角泪花收敛性地一闪,就没了。
“我是在做梦吗?”
“为什么!”
他冷静地走到卫生间看着镜面上泪水满面的自己,一个失魂落魄的少年苍白的脸。
他想,这个世界他只欠母亲的情了。可是母亲已经不在人世了,自己却莫名其妙不再有钢琴家的梦想,而成了一个小潜爷,但即使现在,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会突然想中止他跟二师姐黄英子合作。
“姐,我真的想回去了。”
他只是这一句话,只是当了他两天所谓二师姐倒也没有难为他,笑了下,想了片刻,便点头答应了他,给了他回家的钱。
“好吧,既然这样,回去还是好好弹琴吧,争取早日实现你的钢琴王子梦,你终究不是吃这饭的料,姐不害你。”
下了出租车,从宽阔的通道走进机场,便直接去了冷气森然机场售票大厅,购得了一张午夜前最后一班返回燕京的机票。
当他穿越大厅来到候机室等候安检时,已经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孔了。
南方大都市一行,留下的唯一印象永远是拥挤不堪的生命的喧嚣。他面对这样的城市,远离父母,常常有一种可耻感!
勃勃的活力,亢奋的精神,匆匆的行色,刚刚出世的天真与即将回归前的挣扎和绝望。
倘若有一只巨大的手一翻,一切都骨灰如烟,永远不被任何人记忆。
林天宇觉得对不起父亲,还是应该听他的话,不怕人骂,好好练琴。即使是楼上那家新搬来的倒霉邻居再可恶,也要坚定地坚持下去!
林天宇清楚地记得,他的那位誉满全球的钢琴老师的话:“人生苦短。你是选择艰苦奋斗清贫一世的生活,还是选择荒淫无耻花天酒地的生活?没人逼你,你想好了选后者,再来找我。”
于是,林天宇选择了后者。
那时林天宇实际上已经是孤儿了。
母亲失踪好几年了,一直没有音信,至今不知道她在哪里,是否活着。父亲为他找了一个后妈。父母都选择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支持他成为钢琴家一条路。可是,楼下新搬来的邻居一听到他弹琴就破口大骂……
凌晨的时候,林天宇回到了位于燕京黄村的家,他拎包轻轻打开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本不想惊动父母,可是刚喘了一口气,一个黑影子突然蹿了出来!!
“天宇,你到底去哪了啊?”
一个光着身子的汉子吓得他浑身一哆嗦,哪里是吼,是绝望的、喜极而泣的嚎哭啊!!
林天宇跪下了:“爸,我错了。”
叭一声屋里的灯泡亮了,继母披衣立在门边,灯光照在父亲的脸上,不是气愤,而是哀伤。
“爸……”
“你打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