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起藏云
夫有山存乎世之前者,名曰苏迷。此中万物化生,不类人间,盖方外之异地也。盘古殁,六道成,天道六方天尊会魔道八柱国于苏迷,五战而三胜,魔部八众存三而遗北,自此,仙道众生披寒露,斩荆棘,驱鼠蛇之辈,会治苏迷为世外洞天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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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云岭向西三百里便是苏迷山了,临近仙家福地的缘故此地也是终日绿云缭绕,人间众生皆称呼此地为“小苏迷“。此中草蛇花木已是不类中原,花木隐秀,狼蛇出没,外加临近天道众生清修之地,中原各代帝王皆是严禁人道中人在此中出入,因此,出了嘉木关已是人迹罕绝。
十月,出了伏季,中原大地莺莺燕燕,正是一片凉爽世界,而关外世界临近苏迷山,竟已下起了鹅毛大雪。藏云岭雪点云装,清静中带着肃杀,而这人迹罕至之地竟出现一队人马,银甲卫士在前后开道护卫,随后小乘洲一道僧众十二人,口中念念有词,由身而外笼罩着一团温和的佛光,所行之处,积雪消融,草长花开。
佛光笼罩中心是三顶大轿,前后两顶皆是墨绿,独是中间一顶金冠红毡,眼见皇家御用,极是高贵。轿前行走两人,略在前的一副武将打扮,座下一匹琉璃狮子吼,手持一双宝目灯笼锤,赤目黑虬,乃是当朝大皇子麾下第一猛将赤目哈吉,虽是魔道遗孤,对大皇子却是一片忠心。如今行到此地,想到当年两族互拼,一战之后,天魔两分,虽自幼长在中原,眼看祖先当年鏖战之地,心下依是一片大悲,不由得赤目圆睁,豹齿切切。
“十二楼前溶冷歌,霄起半瞑小步婀。长生自有长生苦,蚍蜉扶风亦如何。”
骑行略在其后的白衣男子说道,座下一只梅花鹿蹄下若如无物,后背背着一个大竹篓,把玩着一只白玉箫提袖掩面而笑,似是劝慰似是揶揄。
“这仙道众生在这孤苦之地求死而不可得,哪有贵族在塞外逐马放羊来的痛快。“
“先生这个笑话当真不好笑,“赤木哈吉一副心不在焉,他并不喜欢这位酸酸的帐中先生。“咱只是希望这玉川鸟道真有那什么鬼丸子,不白让主人跑这一趟。“
“虬龙胆啊将军,鬼丸子什么的可当真不好笑,小公主这寒疾是骨子里带的,那当真是非至纯至阳的东西才能化解。这小公主亏是生在帝王家,寻常人家哪有能力一天一枚白虎心吊着命呢。“白衣男子仿佛毫不在意。
“先生果真认为这虬龙胆治好小女吗?“身后金轿掀开了帘儿,队伍停止了行进。
“主人。“轿前二人赶忙翻身下了坐骑,赤目哈吉倒身便拜,白衣男子拱手一揖。
“臣敢做万全之诺,臣已与玉川真人相约,配合仙家秘法必能药到病除。只是玉川真人向王爷索求之物,不知王爷。“
轿中之人向身后墨绿轿子一指,拉上卷帘,不再说话。
其实白衣男子心中透亮的很,他辅佐的这萧家大皇子萧图海戎马半生,中年得女,掌上明珠般万千宠爱,偏偏这小公主心生五窍,比那寻常人心少了三窍。生下来便周身异寒,触若冰玉。若不是每日用至阳之物吊着性命,绝活不到今日。
然而坏就坏在这至阳之物上。那塞上白虎心自是有些功用,却不是等日可得之物,没有这等灵药时便要杀些男童掏心充数。
这白衣男子本是海西客家人,修的就是承前继往的治国之术,原本不应对世间的生生死死就放在眼里。可亲眼目睹一个个幼童开腹取心,不由得也心生厌恶,便向这萧大皇子进言这仙道玉川子,宝器良多,若能求得一两件小郡主的寒疾自能大好。这萧图海已经是无法可施,听闻有全治之法,那真人索要的东西正好放在自己手里也是烫手的山芋,本意就要送到仙界,此时也正好顺水推舟,便立马召集了十二位得道小乘僧众开道,银甲卫士护驾,浩浩荡荡便开赴这苏迷山。
天色将晚,一行人已经来到了藏云岭的腹中,眼见苏迷山蔚蔚苍苍,可见是不远了。赤木哈吉心中不禁暗喜,自京城到此地,众人马不停蹄走了一个月,身后一位冷面王爷自是不说,十二位小乘高僧一天到晚唵叭咪搞得自己烦得要死,身边这位客家先生整天倒是自得其乐,可这位高人生性爱呛人,每每和他搭话都被他呛的七窍生烟,眼见就要到这仙家之地了,见了那些仙家鸟儿仙能治最好,不能治和他们比划比划也胜过此时无聊赶路。
身边白衣先生似有那读心之术,边上噗嗤笑了起来,笑声虽是不大,可在这寂静世界,这一声也是很引人注目的。
赤木哈吉纳闷了,“你笑什么?“
“我笑将军您天真可爱。“
赤木哈吉不禁一阵不爽,肚子里开始胃液翻滚,“末将能搏先生一笑也是大大的造化啊。“赤木哈吉一路上就看这个脸涂腮红的算命先生不痛快,此时不禁揶揄道。
白衣先生毫不在意,故意将声音放细,挑起兰花指,“将军适才面露喜色,小生便思忖着,将军定是认为这苏迷近在眼前,不出三两日必能到达。小生才笑将军天真可爱啊。“
这个白衣先生是妖怪吗,咱想啥都知道。赤木哈吉心下一阵佩服,客家方术真实了得,可嘴上依然不服软。
“先生猜错了,这两天天天喝粥吃素,咱嘴里都要淡出个鸟了,末将心想晚上捉一只芦花鸡烧来吃,这才面露喜色的,这客家方术也不过如此啊,这都看不出来。“
“将军如此说,那自然是小生的错。“白衣先生一脸的讥笑,“客家方术,本是占九缺一,必不可尽读天数,然而猜人心思却是不用占的,我们客家中的一些人,生来便有些读心的本事,你我同事一主,两相坦诚还是很要紧的,将军说小生错了,那必是小生错了。“
一席话说得赤木哈吉一阵羞愧,早早就知道客家先生厉害。世人都说,“萧家皇帝客家国,姬家神兵朱家财“,中原人世朝代几世更迭,几次更姓,客家相国却从没被动摇过,没有人比客家人更了解中原土地,甚至有传言说实际上中原人世的几次朝代更迭就是客家人在背后操纵。这些日和这个白面书生打交道,文弱中带着霸气,虽然每句话都像在说笑,可每句话都让人感到不可忤逆。
白面先生看着身边的这位猛将让自己说的脸一阵青一阵黄,也有些不自在,蓦然想起自己出仕前叔父客鹿远对自己的考语。
资略胜文曲,武质斗摇光。
浪浊孤蓬劲,不知本无根。
这前两句自己从不在意,从小就被身边的人以天才来看,十三岁便以自通客家方术,年少出仕便被送到当朝大皇子幕下作军师,成为国相也是记日可待,这样的考语也不奇怪。而这后两句却着实耐人琢磨,自己有时的确是嚣张轻浮了些,便改了脸上的讥笑,目光柔和了许多。
“小生说笑,冒犯了将军虎威,这下赔礼了。方下也给将军破一个闷儿,现在这苏迷好似近在咫尺,实则仍有半个月脚程,将军现在看到的被称为‘苏迷蜃景‘,乃是仙家众生所造的障眼法,将军当真不得的。“
赤木哈吉顿时一阵失望,魔道中人本来就性情急躁,这样无事可做真叫他心烦意乱。
“保不齐还没到苏迷,咱就已经无聊死了。“
突然,赤木哈吉坐下的狮子吼一阵低嘶,赤木哈吉一阵诧异,自己坐下这狮子吼向来极是慵懒,两军对阵也是一副无精打采,今日如此嘶吼,定是附近有高人。
赤木哈吉与那白衣先生相视一眼已是互相明白,赤木哈吉举拳示意身后的队伍停下,祭出身后那对宝目灯笼锤,一双赤目扫视四周,身边的白衣先生似乎也紧张了起来,这藏云岭处在仙界与人界之间,虽不是凶恶之处,可此中众类化生,自不可不小心,何况这狮子吼生来便有预知危险的本能,如此嘶吼,肯然非同小可,萧图海也将轿帘掀开了一个缝,一双精目观察着,十二位小乘洲高僧也是各结手印,各自站位,隐隐摆下一个强巴金刚阵,周身两丈金光大盛,这六道众生,海东三洲,是各有所长,若论攻击,当年魔道八部铁骑凶恶,无人可挡,可若论防守,这小乘洲僧众布阵结防,神州之内无出其右。
此时所有人都严阵以待,一时间出了小乘僧众口中喏喏诵经,世界仿佛进入了一片死寂,天上的飞鸟地上的地上的蝉虫都止住的声音。
此时的一瞬仿佛如同一个时辰一样,悄悄的,默默的,一道炊烟从前方的幽林中升起,于此相伴的传来了一阵幽幽的女人的歌声,若有若无,若即若离,侧耳倾听又寻觅不到,不去理会这歌声又仿佛自己钻进众人的耳朵里。
秀芙秀芙
与我悲歌
悲歌悲歌
唱莫作和
歌声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如泣如诉,默默然竟让一行人心下大哀。
“主人,这嘉木关外本无人烟,本朝也没有让百姓出关的先例,现在在这幽林里出现炊烟和歌声,定有蹊跷,臣下以为我们暂可绕行,以防不测。“客家先生小声同萧图海进言。
“如果绕行,先生估算几日能抵达苏迷。“萧图海道。
“如果绕行,需劈荆以开路,臣估算要一月余十日能到苏迷。“
一月余十日。。萧图海沉默了,他看着躺在身边的女儿,他们能等得,可自己的女儿等不得,一路之上女儿仅以灵芝鹿茸勉强吊命,此刻身边的女儿已经周身寒气逼人,女儿定然撑不过这一个月。想到此处,萧图海将幼小的女儿抱入怀中,似乎要用自己的体温暖和自己的女儿。咬了咬牙,我萧图海镇南伐北,戎马一生,岂能在这个地方让吓得绕道,穿出去让天下人笑话。他挑开侧帘,向小乘洲僧众问道。
“法照大师又如何看呢?“
十二僧中一个穿红袈裟老者上前一步,双手合十躬身一拜,三乘佛洲中小乘诸僧法度严明,名声最盛,身上袈裟按境界修为强弱依次分为花红黄黑白,世间花袍僧只有小乘洲主持法明大师一人,座下七名红袍大师修为已是深不可测。
“萧王爷镇南靖教,实是有恩于我小乘佛国,我小乘诸僧必舍身保王爷郡主完全。“法照大师声音朗朗,正气凛然。
“我萧图海谢过各位大师了。“萧图海点头回礼。
“原路行进,所遇任何人,若不是仙家之人,不论妇幼,见者格杀勿论。“萧图海阴鹜的说。
“得令!“赤木哈吉道,赤木哈吉早就等着这道命令。那小乘诸僧修的是渡己之道,杀生之事,虽看不惯,却也不以为然。
唯有这客家先生心下一暗,隐隐觉得事情不妙。
队伍继续缓缓前进,歌声也越来越清楚。
秀芙秀芙
与我悲歌
悲歌悲歌
唱莫作和
越是临近越是感到歌声诡异,众人在佛光之下也不禁通体发凉。
走近那炊烟,众人更觉诡异,一个茅草屋,炊烟在顶上屡屡上升,歌声从茅草屋中幽幽传出。没有人做声,有人迹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若不是修隐真仙,便是那魑魅魍魉。
佳木佳木
杀我以戈
早有此数
何与我谋
赤木哈吉与客家先生相视一眼,歌声诡异阴寒,使人通体发冷,赤木哈吉不由得将琉璃灯笼锤握的更紧了一些。
客家先生上前一步。
“敢问屋之中是何方神仙?“声音在寂静的幽林中如石尖的落水滴入深湖中,字字清晰。
没有回声,有的只是一阵噼里啪啦柴火爆裂的声音,众人面面相觑,良久。
“萧家小儿,老妇在此等候多时了,何不下轿进屋坐坐,老妇烧粥给王爷吃……“
这老妇未谋其面已知轿中之人,众人都是一惊,皆感语气放肆,令人火冒三丈。
“咚!“轰然一声,只见赤木哈吉将他那宝目灯笼锤横向一扫,将那柴门卷了个稀巴烂,赤木哈吉自小被萧图海收养,听到这样不敬的言语,狂性立刻便发作了起来。
萧图海此时撩开轿帘,踩在一个银甲卫士背上出了金轿,这位王爷正值盛年,剑眉钢目而不怒自威,雄姿英发而气势凌人,腰间一把古刀“咬断金“更是“神兵姬家“祖传利器。萧家子孙个个有着雄视寰宇的气概,萧图海经久沙场,睚眦之间,戾气十足。
他走到柴门前,左手搓摸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右手毫不经意的按在了“咬断金“的刀把上,一言不发,眯眼斜视着那茅屋,
“难不成要老妇亲自去请吗?“
苍老的声音缓缓之中带着巨大的威压,人界储君,连仙魔两道都要买几分面子,究竟是何方神圣竟如此大胆。
“猖狂!“萧图海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来。赤木哈吉立即会意,祭起一个宝目灯笼锤挥手掷向小茅屋,赤木哈吉力道极大,此一式名曰“先军锤“,宝目灯笼锤自有爆破之力,两军对阵,此一锤摔将过去,能撞乱敌军阵脚,此乃破阵之式,寻常茅屋,宝锤不及撞到,其所连带的风势便能将其卷塌。
然而这次那宝锤砸将过去,却好似陷入了棉花阵,温柔乡,缓缓的在空中停了下来,竟化为一缕青烟,众人皆目瞪口呆。客家先生更是暗叫不好,世间之事,刚力可敲山断崖,柔力可执羽截流。以形触形,在于这都可自身修炼所得,然而这老妇竟将宝锤在空中化为青烟,以形易形,此若不窥知天数,绝不可得,传闻也只有看守地狱道的密洲佛国有高僧能有此功力。
青烟并没有消散,而是仿佛有了生命,一缕缕缠绕,下坠,沉在地上竟化为一只白兔,粉耳红目,煞是可爱,一蹦一跳的进了茅屋。
“好个妖妇,竟戏弄本王!“萧图海杀心大起,抽出宝刀。几个银甲卫士长枪在握,已是挺进了去。
“王爷且慢。“红袍僧人法照大师突然说道。
“依老僧所见,此乃海东密洲佛国之法术,密洲僧众世代看守地狱道,已窥天机,法术诡异,王爷切切不要心急。“法照和尚言毕,先前挺进的几个银甲卫士还未冲进茅屋,身体已化为齑粉。
“萧图海小儿,老妇对你并无恶意,缘何要杀我?“老妇声音幽幽,听不出愤怒之意。
“挡我路者,皆为逆贼,弗我意者,皆为逆民。皆可杀。“萧图海眼见如此惨状依然面不改色。
“好一个枭雄气概,看来挡了大王圣驾,是老妇的不对了。“话毕一阵山风吹过,茅屋竟也化为青烟,一时烟气蒸腾,众人不可状物。
待青烟消散,茅屋,柴门,都已没了踪影,有的只是一个灰衫老妇背身在当中添柴煮粥,一只小白兔伏在肩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老妇从不曾与人认错。“这老人嘴里说话,却不向众人看一眼,只是将手头的柴火一支一支添入柴火之中。
“不知你这萧家小儿受不受的起老妇这一拜呢。“声音未落,又是风声大起,小乘僧众人人紧握锡杖,力保阵型不乱。
萧图海已是明白这次是遇见大麻烦了,此生戎马峥嵘,已是不悔,若死在这样的荒郊野岭不免折了萧家的威名,况且自己女儿性命攸关。
可这萧图海一生戎马,赏罚杀戮,言出成令,此刻虽想服软,却怎样也张不开嘴。
“我家王爷不识菩萨真面目,顶了佛威,小生代我家王爷向女菩萨赔不是。“白衣先生读出了萧图海的窘状,连忙说道。
“青霄隐白鹿,松涛藏往人。“老妇人捻着指头说,“老妇若是没认错,你是‘松‘字辈,名曰客松如,老妇可猜对了?“
“您既能识出轿中之人,小生名讳想来也能识得,不知女菩萨是何名号,在何方修行,今日挡我家主人之路又欲为何事?“
“客家小鬼果然个个伶俐,真如你家老祖青眉峰一个模样。“
人生譬朝露,居世多屯。松涛藏往人,青霄隐白鹿。客家人以此为辈分代代传续,传到客松如已是第十一代子孙,客家祖先青眉峰原是生在海西诸岛,当年六道众生为求长生药搅拌大海,海西诸国皆因此沉没。幸存之人只得迁往中原,青眉峰便是其中一支,因是客居中原,便改姓为客。
客松如听闻如此,心中微泛波澜,我们海西客家人不比中原人体质,寿命极长,数倍于常人,若这老人真识得我家先祖,那至少活了有千百余年,传闻密乘佛众暗窥天数,能与天同寿,难不成这传闻是真的。
老妇缓缓将最后一块柴火添入火堆之中。
“老婆子住在海东密州,不过是整日煮粥度日,只不过这世之六道,仙,魔,人,畜,饿鬼,地狱。这下三道是我釜下柴,任我烧炼。这上三道是我釜中粥,任我烹煮,老妇又何须修炼呢?“
众人皆骇然不敢言语。
灰衫老妇人缓缓站起身,抖了抖身上尘土,拄着拐棍转过身。众人一看,发现相貌普通,感觉不过是一个中原随处可见的老妇人,只是形容极为枯槁。
“至于老婆子的名号么,“老人似乎思忖了一下,“便叫我煮粥婆好了,煮得一碗天下粥,捡得星辰顶上悬。也就是老婆子在这世上的责任所在了。“
萧图海是个武略王爷,凡事在他眼中只有打得服与打不服两种区别,打得服便打,打不服便韬光养晦,择日打服就是。今日所遇这煮粥婆,嘴中所说的不知什么劳什子,仿佛六道皆是其掌中之物,心中是一点也不相信。只是刚刚这妇人挥手之间宝锤成白兔,卫士化为齑粉,也不敢小觑。
“女菩萨今日找小王欲为何事,小王必尽心去办,只是小王今日救女心切,欲为何事,还请女菩萨简要捷说。“萧图海对那煮粥婆做了一揖。
“人界皇储果然不同气概,老婆子本想把你们全杀掉自取的,既然王爷如此说,那老婆子也不妨告诉你,老婆子要的是那个。“她将手指向众人身后的那顶大轿子。众人转头看,那煮粥婆所指的却是行在最后的那顶,正是那玉川真人索求之物。众人从未曾见过这个轿子打开过,所行之人也只有萧图海与赤木哈吉见过“此物”。
萧图海冷笑,“地生胎么,小王也是奇了,仙界中人癖好奇物也就罢了,就连密州菩萨都来向本王讨要。”
“无知小儿,你自是不知此物非同寻常之处。”老妇人说着话眨眼间,已飘然到了轿前,伸手便掀开轿帘,细细看着轿内之物,如此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竟然眼中似脉脉含情,竟如阔别不见的好友。
一众人等反应过来都是惊了,世上如此身手之人也不是没有,只是如此在人界皇储面前还如此自来自取,世间恐怕还真没人有这个胆量。
小乘洲法照大师更是羞的无地自容,小乘佛阵独步天下,虽不与世争,可这若论防守,他自信是泼水不漏。在他的佛阵中来去自如,便真如抽自己脸一般。
“真乃高人也!老僧服了!”
那老妇人格格格格不住阴笑,早已不见了方才戏弄众人的从容,已是忘我。一挥袖,轿子便化为缕缕青烟,只剩其中之物,众人看去,是一块七尺高四尺宽的水晶,晶莹剔透,其中竟封冻着一男子,面目清秀,看来便是萧图海所说的“地生胎”了。
“此物乃小王南征之时偶然所得,小王不知其中有何奥妙便带回了中原,女菩萨有全知只能,想必知道此物本是本王献予仙道玉川真人之物,若菩萨想要。也罢,若女菩萨略施神通,能施救小女,小王自当将此物双手供上。”说罢拱手便拜,众人见王爷如此更是齐刷刷拜了一地。
谁知这老妇人浑然不理,伏在那地生胎上,竟是老泪纵横。
“秀芙秀芙,与我悲歌。悲歌悲歌,唱莫作和。”
歌声嘤嘤诺诺,如风吹柳叶,雨打芙蓉,竟如一个少女在唱与自己的情郎,全然不似出自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人之口。
如此情景虽不悲天怆地,却如同冷冷的细雨,在不知不觉间将世间的温度一点点剥去,默默的蹂躏着每个人的心。
“还请女菩萨答允小王的不情之请!”此时萧图海怀抱着自己的小女儿,小女孩紧紧皱着眉,她还没到理解什么叫痛苦年纪,却每日与痛苦相伴。
此时那老妇人似是流干了泪,哑然情迷,眼中已是没了光彩,似乎自己的记忆,灵魂,生命,都随着那几行浊泪流干了去。
良久。
她已经等了良久。从天地玄黄到沧海桑田。从不分天地到六道巡回。时光在她的身上已经没有了意义,而如今,今天,她终于感到了时间的流动,甚至日角的推移,星斗的轮回似乎都触手可感。
安静,她看到了伏在地上的众人。人,蜉蝣蝼蚁一般,怀中的女孩,似是还没有七八岁,与自己存于世上时光相比,七八岁与七八十岁又有什么区别呢。
安静,她看到了那遥远的时光,那时不分六道,只有白羽,青舟,他。可就为什么要追求一个世界的秩序,混沌有什么不好!难道只有我的世界满足不了他么!她厌恶这个他想要的世界,却不得不守护这个世界,就如同这千百年间守护着他一样。
永生如此漫长,可你却留我一人。
“佳木佳木,杀我以戈。早有此数,何与我谋。”
此时这无限绵长的时光凝结成了,愤怒,她感到四周生起狂风。你不知道吧,你所仰望的世界,你却看不到,我所厌恶的世界,此刻却与我融为一体!
萧图海等人被狂风的七零八落,萧图海死死的护着自己的小女儿,身边的法照大师说。
“王爷,老僧识得此妇了,此妇为六道最高元神,佛前白度母,普度众生,是为善面菩萨。”
“那她为何为难与我!”
“那是她温和的时候,发怒之时便会化身为佛门罗刹女,杀人噬骨,是为凶面菩萨,我家方丈曾与老僧说过,那时老僧只是以为是个传说,没想到是真的。“
“那她现在是善面菩萨还是凶面菩萨?”赤木哈吉提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自己看啊!”
风沙滚滚,不可状物,而赤木哈吉魔道一族天生神目,定睛一看,只见已不见了那老妇人,只有一个绿面女罗刹,几近****,青面獠牙,周身烈火,项上一串骷髅项链,手提一柄狼牙棒,发疯一样的敲砸那地生胎,却是怎样也咋不动,一扭头,与赤木哈吉四目而对,挥起狼牙棒便索命而来,一步一步逼近而来,每一步都是地动山摇,血海从地裂中喷涌而出,恍如地狱之状。赤木哈吉扭头说。
“王爷赶紧走吧,末将为王爷争取时间。”
“让本王目睹小女死在怀中,还不如我们父女一起死在这里!”这萧图海一生杀人无数,而这点世间柔情都给了他的小女儿。
赤木哈吉气的咬牙切齿,那白衣先生早已是不知去向,如此拖延,早晚众人都要死在这罗刹女的怒火之下,索性一横心,一锤将萧图海敲晕。转脸对法照大师说。
“秃驴!你不是说要誓死保护王爷完全吗?实现你诺言的时候到了,保护好王爷,赶紧走!”赤木哈吉将昏迷的萧图海抱起,眼泪不住涔涔而下。
“老僧尽力而为。”法照大师丢下锡杖,心中也大感悲怆,背起萧图海,将真气运至足下,拔身便跑。
“王爷,末将今日别过了!”赤木哈吉喃喃自语。一扭身,发现遗落在地上的小郡主。
“忘了你这个小家伙。反正你回到中原也活不长,就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在这顷刻间,那罗刹女已是逼近过来,血海已是涌在脚边,烧灼的滋滋作响。
“世人皆称我们为魔道,而不知我们名号阿修罗,我辈乃是盘古大神筋骨所化而成,钢铸铁打,老子早看你不爽了,王爷走了,也该料理你了。”
赤木哈吉挺身而立,如铁塔一般。
罗刹女已是迷失心性,举锤便砸。
咚!
“噗。”赤木哈吉一口鲜血喷出,他竟真的挡下了这万钧一击。然而他已经感到身上的筋骨皆碎,下一击,必然会要了性命。然而此时他竟有了笑意,六道元神这一击我都能接住,若能活着回去就能和那帐中先生炫耀了,他放声笑了起来,眯起眼,盯视着罗刹女。
“你这个家伙,为老不尊。。为小不敬。。连我都不如,当真要打屁股了!”
赤木哈吉奋而挥起他仅剩一只的宝目灯笼锤,挥出了他平生最后一击。
密林中生起了轰雷一般的巨响。
飞鸟乍惊,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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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藏云岭又下起了雪,一只白兔在雪中蹦蹦跳跳,她红色的眼睛在不断张望。这时她第一天做兔子,整个世界真的好神奇,天上下着白毛毛的东西,落在身上好清凉。刚才在丛林那边还看到了一个人,眼睛红红的,却躺着不动,身上还流着红红腥腥的东西,好可怕。
但这个人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样。
看到了这个人,突然感到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东西,心里有些酸酸的。
好烦人。
“你这个小家伙也明白失去的滋味么。”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俯身抱起了白兔。
“不过你这小家伙运气不错,兔子只要离开这片树林,吃到萝卜就会忘掉不开心的事。”白兔很奇怪,世界上有那么多声音,风挂树叶,鸟扇翅膀,甚至小雪花落在地上都会有自己的声音,可只有这个老奶奶的声音却好像能吹进我的心里。
“可我,永远都逃不出这片树林。”
白兔眨了眨红红的眼睛,她看到这个老奶奶眼睛亮亮的,里面好像有珍珠一样。
“罢了,罢了,老太婆要回家煮粥了。”老妇人慈祥的抚摸着白兔,她已经仿佛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仿佛又发现那个东西自己永远也得不到,她慢慢挪着步子,好像又想起了什么。
“白兔,你刚才是不是还看到了一个冰冰的小女孩,带我去看看。”
白兔高兴的从老妇人怀中蹦了下来,被人需要总能让她感到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