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得姑姑赶紧捂住了苏小妹的嘴巴,你这不知轻重的丫头,可不敢瞎说。
大队支书也给苏小妹做工作,说别为了一个坏分子毁了自己的前途。
苏小妹抬手把乌黑的发辫甩到背后,挺了挺胸说,为了解放新中国他已经废了一条腿,而且他立了那么多功,就算有过也抵消了。他要是出不来,我给他送一辈子牢饭。
说到做到,李拐子牛棚里一出来,苏小妹就搬了过去。
嫁给李拐子后,赤脚医生被罢职了,跟着农妇们下田种地。
看着累得一歪一倒的苏小妹,李拐子心疼得直淌泪。
苏小妹笑着说,瞧你个大男人,就这点出息啊?放心吧,你老婆不是豆腐捏的,别人能干我也能干。
没多久,苏小妹就把农活干得有模有样了,不过队里还是把她调上去当赤脚医生了,因为大队里新换的赤脚医生,并不太在行,村里人怨声载道,都念叨着苏小妹。
后来李拐子不但被平反了,基于抗战立过功,还享受了干部待遇。
村里人都咂着嘴说苏小姝,当年你寻死觅活要嫁给李拐子,原来你长着前后眼啊!
苏小妹也笑了,正了正肩上的药箱说,我没长前后眼,但是我相信好人有好报。
选自《北方文学》2012年第12期
苍生
田洪波
北大荒的冬天嘎嘎冷。
比天气糟糕的还有连队职工老夏的心情,眼瞅着一个个南方来的知青面黄肌瘦,弱不禁风的样子,挑起土筐来左右摇晃,晚上连担水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明显是身体缺少荤腥所致,这样下去可怎么挨得过这个冬天啊!
这个叫古塔的地方,早先就是流放犯人的偏远之她。老夏的祖先说不清是兵勇还是绿好汉,总之他的血管里流淌着猎人的血。虽然现在不能以打猎为生了,但他猎人后代的基因一直躁动着。
老夏眼睛大而圆,而且往外凸出。激动后的老夏眼睛更凸。
村民中有养家禽的,年轻的知青们也曾偷过几次,结果下场很惨。不仅自此看不到回城的前途,也丢不起那个人,老夏就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决定为知青铤而走险一把,为他们弄些解馋的活物。
猎人的行动是敏捷的,老夏说干就干,背上猎枪带上狗就上山了。一段时日过去,他居然用铁丝套回了兔子,用下了毒的玉米粒捉回野鸡。老夏很有成就感。
后来老夏决定不打游击战了,开始守株待兔,在连队小后山上挖了个竖坑。天天围着坑边浇水,将竖坑冻成一个深约两米的竖筒子。“等着瞧好吧!”老夏眼睛凸着,在好奇的知青面前很得意。还真让他说着了,陆续有黄鼠狼什么的自投罗网。有一阵儿知青们过得很惬意。
谁也没想到老夏会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他后来居然抓回一只狼!狼已经奄奄一息,有人劝老夏放了狼,提醒他狼不好招惹,但老夏明显沉醉在自己的成功里,他毫不犹豫地宰了那只狼。然后他喜庆着—张脸,抽烟烧水准备晚上犒劳大家。
可是天刚擦黑,大家就听到了一声紧似一声的狼嘷。知青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出,躲在窗户后面缩成一团。村子里也家家关严了门窗,小心以待。
老夏让自己傻了一会儿。他把那管猎枪从墙上摘下来,小心地擦拭着。知青宿舍是两排对应的土炕,老夏拎着枪慢慢走向他们,凸出的眼睛扫向众人,许久才问:“谁有胆和我出去吓退它们?”知青们似乎连大气都喘不匀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就是没人举手。老夏长叹口气:“唉,也难怪,你们都还是孩子啊!”说着,他的眼睛从人们的脸上扫过,再无话。
老夏让知青们待在原地不要动。他从窗户的缝隙往外看,但见野外一片绿莹莹的寒光,凄惨的嘷叫声直糁人的头皮。“咔嚓!”一声,老夏将子弹推上枪膛,继续将自己隐蔽在一个不易察觉的角落。
“夏大哥,我们不怕!”有人突然勇气倍增地站出来了,紧接着有人响应。大家摩拳擦掌,很快—种同仇敌忾的氛围形成,分头找起可用得着的物件。有人拿木棒,有人操扁担,还有人拎起做饭用的大勺。老夏冲大家点头,示意听从他的指挥。
群狼团结的劲头似乎一点也不比人差,它们不断嘷叫,每一声嘷叫似信号传导给更远的狼。于是,狼越聚越多,凄厉悠长的嘷叫声彼此呼应,形成一张强大的包围声圈。有一只狼突然趴在了窗户上,吓得几个知青妈呀一声向后倒去,紧接着,又有一只狼趴上窗户。狼的爪子开始不断抓挠窗户。
如此几个回台,狼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于是.它们转而改变战术,悄悄向连队家属区聚集。老夏嘴里默叨着:坏了坏了,一张脸变得煞白。
老夏低头沉思片刻,果断地冲大家招了下手。然后,他大义凛然地端枪冲出宿舍,后面的人紧跟着。老夏冲群狼“砰砰砰”连开了三枪,同时,嘴里嘟哝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黑暗中,看得到一只只绿眼睛的闪躲,可只是一会儿,群狼似乎统一起步舞。迅速向鸡鸭鹅等家禽发起攻击。一时间,鸡飞狗跳,凄厉的叫声不绝于耳。猪抻长脖子的嘷叫更加凄厉。
老夏嘴里骂着,踉跄的同时又打出一枪。知青们把手中能弄出响声的东西都弄出响,有人甚至跺起杂乱的脚步。夜色中的家属区变得热闹非凡。
群狼疯狂地咬死一只只鸡、鸭和鹅,将毫无还击能力的猪拖出猪圈。折腾许久,才逃离家属区。
眼前的凄惨,让老夏狠狠捶了下腿,懊恼地蹲下身去。
知青们惊魂未定。有人想说什么,最后只是无言地拍拍老夏。老夏许久才抬起头,凸出的眼睛有些呆滞,哑着嗓子说:“你们都安生睡吧……家属那儿,我去说。”
第二天天不亮,怒气冲冲的连队领导找老夏算账,不想看到的却是一幅更糁人的场景:老夏坐在鲁家院子的两捆麦秸上,—柄锃亮的猎枪支在右脖颈那儿,已经被子弹穿透,他骨节粗大的一根手指勾在枪栓上。
知青们惊诧莫名。大家呜咽着,慢慢跪在了老夏身前。
选自《小说月刊》2013年第6期
秘密
王生文
杨华敏走进村子时,正是午后日头最毒的时间。狗见了人也懒得动,趴在树荫下,吐着舌头直喘气。鸡不叫,蝉不鸣,人也没有一个走动的。“嘘——来了!”远远地躲着的几个光腚的男孩,见了人,一溜烟跑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生产队的会议室:一个女的,两个男的!“那个女的就是县革委会的副主任,可厉害着”,说话的是大队的书记,他剜了一眼耷拉着头的中年男子,说,“知道闯大祸了吧!”
中年男子没有抬头,在座的人们怯怯地把身子往后缩了缩,几个抽着烟的老汉,把还剩大半截的喇叭筒摁熄了,扔在地上。空气紧张得像要凝固似的。
可是,过了好大一会儿,杨华敏才走进会场,她的身边跟着两个一脸庄严的男人,其中一人长着浓密的络腮胡,肩挎一个黄布包,鼓鼓的,不知是什么。大队书记连忙起身,还未开口,络腮胡抢着说:“五队偷分公粮的行为,是一起严重的政治事件,不仅在我们公社造成了恶劣影响,还惊动了县里的领导,今天杨主任就是专程来查处这件事的……”杨华敏用手捋了捋头发,示意络腮胡坐下来,直接进入了会议的主角。
书记朝中年男子使了个眼色,中年男子自觉地站到了会场的中央,低着头,对杨华敏说:“杨主任,我是五队的队长,粮食是我组织偷分的,我坦白……”
杨华敏望了望队长,打开手中的笔记本,问:“你们队的粮食征购任务没有完成,你清楚吗?”
“我清楚。”
“既然清楚,为什么要深夜组织社员私分粮食?”
“是我的思想觉悟有问题。”
“还有呢?”
“好多人家……都快揭不开锅了……”
“不许你污蔑革命的大好形势!”络腮胡猛然起身,喝断队长的话,杨华敏再次示意他坐下来。
“社员们家里有没有粮食我有数,我刚才顺便看了几户人家——就算像你说的那样,分粮食也应该请示万组长,再由万组长请示公社党委。”
队长嗫嚅着说:“这是我的错……”
“万组长是公社树的典型,他在三级大会上表了态的,无论如何都要超额完成国家下达的征购任务。你们一个队私分粮食事小,但你知道吗?好多生产队闻风而动,连夜把计划卖给国家的粮食都分了,使目前三水公社的夏征工作陷入了被动的局面。”杨华敏说得毫不含糊。
队长的头埋得更低了:“杨主任,是我一时冲动,没有考虑那么多……”
一直沉默的社员们有几个说:“杨主任,是我们缠着队长分粮的……”
杨华敏等会场静了,环视了一圈说:“大家是不是要替队长承担责任?”
社员们齐声说:“是。”
“那好,队长不在家的日子,你们要把生产搞得更好,力争中晚稻有个好收成,把夏征拖欠的任务完成。”杨华敏说着,挥笔在本子上写了几行字,撕下来折叠好交给同行的另一个人,然后站起来,对大队书记说:
“五队目前的生产你指派一个干部临时负责,队长要带到县里去交代问题。”
络腮胡立即站起来:“杨主任,就把他交给公社吧,我会让他交代的!”说着,从黄布包里掏出条军用被索,将队长五花大绑起来。社员们也纷纷说:“杨主任,就让队长在公社交代问题吧!”几个老汉,竟然跪下了,哀求着杨华敏:“杨主任,我们的队长不能去县里啊!”
杨华敏忙走上前,一边将几个老汉扶起来,一边说:“请你们相信我,队长的问题会很快落实的。”然后,亮着嗓子说:“社员同志们,让你们的队长去县里交代问题,这是县革委会的决定,希望你们支持我的工作。”
会场里顿时安静下来,杨华敏再次环视了一眼在场的群众,然后低声附在另一个人的耳边交代了几句,那个人便带着队长朝外走去。络腮胡正想跟上,被杨华敏拉住了,说:“一个人够了,你随我去公社。”络腮胡似乎有些不情愿,但也没有再说什么。
五天后,队长回来了,社员们关切地问他在县里受了哪些刑罚,他笑笑,什么也不说,斗笠一戴,带头下地干活去了。这年秋收,五队把夏征没完成的任务补上了;第二年青黄不接时,上面破天荒地来了一批救济粮,社员们吃饱了肚子。问队长这粮是怎么来的,队长依然笑而不答。之后,社员们也就不再问了,仿佛共同保守着一个秘密。
选自《天池小小说》2013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