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甥舅三人，逃出蒲城，急忙忙如漏网之魚，似脱韁之马，荒不择路，径直奔黄河渡口而去，直到黄河挡住了去路，他们才喘了一口气。重耳问舅公：“我们该投奔何处？”二舅公说：“前面就是狄国，是你的外公外婆家，我们还是投亲奔戚，到那里暂且栖身吧！”于是三人便奔狄都而去，来到狄都城下报门，狄君听说来了晋公子重耳，喜不胜收，欣然命门吏开门迎入。当重耳刚刚进的城来，城下就有几辆小车报门求进，重耳疑是追兵，便叫城上放箭，城下大喊大叫：“我等非追兵，是晋公子重耳的部属，是为追随他而来！”重耳登上城楼一看，认得为首的那人，姓赵，名衰，字子余，乃大夫赵威之弟，仕晋为朝廷大夫。重耳欣喜异常说：“子余追来，我无虑也。”即请门吏开门放入。赵衰等人进的城来，由赵衰向公子重耳禀报了来者的姓名，说他名胥臣、魏犨，他叫狐射姑、颠颉、介子推、先轸。重耳一听，皆是知名之士，虽亡命国外，却悲中添喜，心想：有这帮贤人相随，还愁有什么办不到的事呢？在这些贤士的身后，又有壶叔等数十人，愿为公子拉马坠蹬，车前车后，奔走效劳。重耳面对这帮扶难济困的追随者，又喜又惊，惊的是：“公等在朝，放弃富贵不享，何来追随我这逃亡之人？”赵衰等几十人异口同声：“主上沉溺女色，宠爱妖姬，杀世子，追捕公子，晋国旦晚必有大乱。我等素知公子贤明，所以由衷地愿从公子逃亡。”重耳听了这帮人的肺腹之言，潜然泪下，对大家说：“诸贤士能同心协力相辅我这逃亡之人，犹如我重耳的骨肉兄弟，我生死不敢忘记众位的恩德，我矢志与尔等患难与共，富贵同享！”狄君接纳重耳这帮不速之客，见人人英武，个个贤明，十分高兴，为他们接风洗尘，礼仪极周，尊为贵宾。狄君对重耳说：“这里是公子的娘舅家，娘舅家犹如外甥自已的家，您就在这里同您的臣下共谋大事，以图后举吧！”酒席宴上，魏犨振臂高呼：“公子居蒲数年，愿从者皆众；公子在国内又久负盛名，具有一呼百应之力。公子何不借助于狄人之力，以用蒲城之众，杀回绛城，以除君侧之恶，灭掉骊姬姐娣之患，安社稷而抚国人，岂不胜于流离道途为逃亡之客乎！”重耳听了魏犨之言，抚其肩说：“壮士之言，真乃豪言壮语，然而所依壮士之举，必然震惊君父，非亡人所敢为也。”魏犨乃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听重耳之言，愤愤不平，遂捶胸顿足地说：“公子畏惧骊姬奸佞如猛虎蛇蝎，这样下去，何日才能报仇雪狠，以成就大事呢？”狐偃对魏犨说：“公子不是怕奸佞骊姬，而是怕君臣父子之大义啊。”魏犨听了狐偃之言，思忖有理，不再言声了。
在狐毛、狐偃兄弟奔蒲城的同时，夷吾的心腹之交郤芮、吕饴甥，与夷吾的母舅虢射，也一同奔屈去给夷吾送信。说：“贾华之兵，顷刻即至，公子应早作打算，以防不测。”夷吾不象重耳那样讲君臣大义，立即命守城甲兵闭门坚守。贾华原无捉拿夷吾之意，及至兵到屈地，也没有急令攻城，而是遣人阴告夷吾：“公子宜速速离去，否则，兵败城破，你就难以脱身了。”夷吾对郤芮说：“听说重耳在狄，我们亦奔狄如何？”卻芮说：“君言你们三公子同谋，故而发兵征讨。今天您又欲逃狄，与重耳聚在一起，这不是给了妖姬进谗之资吗，据臣下之见，不如奔梁。梁与秦近，秦国强盛，且又秦晋联姻，秦穆之夫人，乃太子申生之姊，亦可谓您的姐姐，您在梁可以凭借这层关系，借助秦国之力以图后事！”夷吾听后，颔首称善，遂奔梁国。贾华佯追不及，回国复命。献公大怒，责备贾华、勃鞮说：“二子不获其一，尔等是怎样用的兵？”丕郑父奏曰：“君以前命士蒍为二子筑城，使其聚兵守备，今破城不力，二子得以逃亡，非贾华、勃鞮之过也。”献公追责之事，听了丕郑父的劝谏，没再坚持，就这样不了了之了。据《史记·晋世家》记载，在重耳逃狄三年后，即公元前652年，“（献公）二十五年，晋伐翟，翟以重耳故，亦击晋于啮桑（《左传》作采桑，在山西乡宁县西临河处），晋兵解而去。”
（8）献公临终托孤子
公元前651年，晋献公二十六年，夏天，他应齐桓公之邀，去葵丘（在今河南兰考县东）参加诸侯会盟，行至半途，感染风寒，返驾而归。回晋以后，病不见轻，反而日见增重，献公预感到前途不良，心事重重。他最放不下心的是，疑群公子与朝廷多重耳、夷吾之党，异日立奚齐为太子，这些人必定从中作梗，乃下令尽逐群公子于国外，朝廷百官自“二五”及荀息之外，其他无人不扼腕叹息，多有称疾告老不上朝者。献公思绪万千，骊姬又坐于床头，哭泣不止，边哭边诉说：“君王染病，不见好转，奚齐年幼未立，一旦君有不测，重耳、夷吾又挟外援以求入，您让我孤儿寡母可怎么办呀！”这时，献公也在想：当断不断，必遭其乱。于是，他带病入朝，召集百官，立奚齐为世子，骊姬为国母，以主朝政。回宮，骊姬问：“您命妾母子主朝政，妾母子所靠何人，又以谁为股肱之臣呢？”献公说：“夫人勿优，太傅荀息，孤之忠臣也，他忠心不二，孤将托幼君于他以辅之。”骊姬立即命小侍传荀息于病榻前，献公问：“寡人闻，士之立身，忠信为本。何以为之忠信？”荀息回答说：“尽心事主曰忠，死不食言曰信。”献公听荀息如此回答十分满意，以恳切的言辞说：“吾欲以幼主奚齐为后，托于大夫，恐其年少，诸大臣不服，乱且起，大夫您能不能辅之以立？请回答我！”荀息急忙稽首回答：“能。臣下，一定竭死力相保，绝不辜负主公知遇之托孤！”献公垂泪，骊姬啜泣不止。献公托孤于荀息，了却了一宗心愿，于是年秋九月，就一命病逝了。骊姬抱领着11岁的幼主奚齐，交给了顾命大夫荀息，荀息遵遗命，奉奚齐主丧。骊姬亦以遗命，拜荀息为上卿，梁五、东关五为左右司马，巡行于灵前灵后，宮廷内外。国内大小事体，均由荀息一人决断。荀息扶幼主奚齐柩前主丧，文武百官皆临以丧次哭祭，惟献公老岳父狐突托病不至。“里克、邳郑欲内重耳，以三公子之徒（即申生、重耳、夷吾之党羽）作乱，谓荀息曰：‘三怨将起，秦、晋辅之’，子将何如？”据（《史记·晋世家》）荀息回答说：“我受先君临终抚孤，而辅奚齐，则奚齐乃是我君。除此，我不知还有他人！万一我力不从心，也只有以一死来谢先君了！”丕郑父劝说道：“人死要死得有益，死而无益，不如改做他图？”荀息说：“我既以忠信许先君，虽无益，我也死而无憾，岂敢食言于先君呢？”里克进一步劝说荀息：“您以为一死就尽忠君了吗？没有。如果因为您死，奚齐就可以立为君，那么您的死就是很值得的。可是您死，奚齐照样要被废掉君位，您又何必去死呢？”荀息说：“君王托孤时问我：您怎么样事奉奚齐？我回答说忠贞。君王问：什么叫忠贞？我回答说：对国家有利的事，力所能及的，没有不去做的，这就是忠。埋葬死了的，奉养活着的，死的即使复活也不感到悔恨，活着的不觉的惭愧，这就是贞。我这话巳对先君讲了，哪能为实践我的话又吝惜我的生命呢？即使说是死，我也再所不辞！”里克、丕郑父一而再、再而三的劝喻，荀息心如铁石，一不改言，二不改图，坚守遗命，毫不动摇。里克谓丕郑父说：“我以为与他有同僚之谊，且谊深交厚，所以才晓之以利害。谁知他坚执不听，真是无可奈何？”丕郑父说：“他为奚齐，我为重耳，各为其主，各成其志，有何不可！要不先杀了荀息、奚齐？”里克说：“不行。我听说，义，是利的根本；贪利，是产生怨恨的本源。废了义就得不到利，贪心于厚利，怨恨就会产生。我们杀荀息和奚齐，难道是他们得罪了民众吗？不是，是妖姬迷惑了君王，听信了她的谗言，害死了太子申生，赶走了公子重耳、夷吾，百姓没有不痛恨她的。即使这样，也要选准时机，时机不成熟，不能随便杀人，杀人导致国乱民怨，就得不偿失了！”丕郑父说：“好，我听您的！”
荀息为相，主持国政，一心辅奚齐即位。里克、丕郑父谋重耳回国，承继国君。双方各怀心事，各为其主，宮廷内讧将一触即发。当年冬十月，里克、丕郑父密约，使心腹力士，变服杂于侍卫服役之中，乘幼主守灵之际，以便乘隙行刺奚齐。正要刺杀，优施在侧，挺剑来救，遂一并杀死奚齐和优施。刹时间，柩前大乱。荀息闻变大惊，急忙趋入，抚尸大哭，边哭边说：“我受主公临终之托，不能保护孤主承即大业，我之罪也。”说吧，便欲触柱，以死相报先主和太子。骊姬不愧为有谋之人，却能做到临事不惊，她在荒乱中忙使人止住荀息，说：“君柩未殡，相国怎么能一死了之？且幼主被杀，尚有卓子健在，可辅卓子灵前即位，以承大业！”荀息遂即拂去眼泪，下令诛杀行刺者数十人，立即召众大夫商议，立少姬之子卓子为君。里克、丕郑父佯为不知，没有参加荀息之议。梁五说：“幼主被刺，乃里克、丕郑父所谋，且又不来参加公议，其迹昭然，何不遣兵去抓拿二人？”荀息说：“他们二人，晋之老臣，树大根深，七御大夫，半出其门，讨而不胜，反坏其大事，不如姑且隐之，以安其心，而缓其谋之。待我把先君的丧事办毕，扶卓子改元正位，外结邻国，内散其党，然后一举除之。”梁五退去，私下对东关五说：“荀卿老而愚腐，忠而少谋，作事迟缓，不可依恃。里克、丕郑父，虽是同僚，却杀幼主以报太子申生之冤，已犯下不可饶恕的死罪，还有什么可迟缓而言？不如先除里克，以去丕郑父之主谋。里克一除，丕郑父便失去了主心骨，自然心灰意冷，待其志惰而除之。”东关五问：“尔将以何策除之？”梁五说：“以其人道，还治其人之计，他们能暗使人在柩前行刺，我们为何不可乘出丧之际，设伏东门，乘其送葬，突起而除之！树倒猴孙散，除掉主谋者，何患七御大夫？”东关五听后说：“此计甚善。我门下有一食客叫屠岸夷，此人是大力士，能负三千钧绝地而驰。若许以加官晋爵，此人可使矣。”梁五说：“好，就命屠岸夷设伏！”屠岸夷素与大夫骓遄相厚，密以其谋告诉骓遄，问：“此事可行吗？”遄说：“故太子之冤，举国莫不痛之，皆因骊姬母子之故。今里、丕二大夫，欲除骊姬佞党，迎立公子重耳为君，此义举大事。您若辅佞仇忠，做其不义之事，徒受万代骂名，不可，不可！”屠岸夷说：“我乃一介武夫，有勇无谋，听你一说，我才晓之大义，我这就去见他们辞之怎样？”骓遄说：“你辞之，他必遣他人，你不如佯诺，而反戈以诛逆党，我以迎立之功与你。你不失富贵，而且又有令名，何乐而不为？”屠岸夷说：“谨遵大夫教诲！”骓遄说：“你可不能食言。”屠岸夷：“大夫若见疑，我与您盟誓！”两人乃歃血而盟。屠岸夷退去，骓遄立即把“二五”之谋密告于里克、丕郑二大夫。二位大夫得此信息，各自整顿家兵，约定在送葬之日，与屠岸夷一起除掉奸佞。
十一月，出殡那天，里克称病，没有参加送葬。屠岸夷佯装效力，对东关五说：“诸大夫皆在送葬之例，惟里克没有前来，此乃天夺其命也。我愿率兵甲百人，围其宅而歼之。”东关五见岸夷如此，十分高兴，即命其率甲兵三百，去围剿里克之宅。里克故意使人相报于荀息，荀息惊问于东关五：“怎么一回事？”东关五说：“听人说，里克将要乘隙作乱，我与梁五派家兵三百以围其宅。成则荀卿之功，不成我等也不相累您主政上卿。”荀息犹如芒刺在背，心神不宁，草草办完丧事，即使“二五”去助攻里克之宅，自已却奉卓子坐于朝廷，以待佳音。东关五趋车先至，屠岸夷伪装报事来到车前，挥剑斩杀了东关五。当下，甲兵大乱。屠岸夷遂即大呼：“公子重耳，率狄、秦之兵，已在城外。我奉里克大夫之命，为故太子申生伸冤，诛杀奸佞之党，迎立重耳为君。尔等愿从者皆跟我来，不愿者可自去。”众甲兵一听说重耳归来，无不踊跃跟随。梁五闻东关五被杀，急奔朝廷，欲同荀息辅卓子逃盾，却被屠岸夷追上。这时，里克、丕郑父也率家兵赶来。梁五料难脱身，将要拔剑自刎，却被屠岸夷捉去，里克趁势挥剑，劈为两段。其间，左行大夫共华，亦率家兵来助，一起杀上了朝廷。里克仗剑先行，众人蜂拥相随，进入朝廷，仆人侍女皆惊散，荀息面不改色，左手抱卓子，右手举袖遮拦，卓子惊吓的号淘大哭。荀息对里克喊：“幼君无罪，你可杀我，为先君留下这一骨血吧！”里克说：“太子申子，难道就不是先君的骨血吗？”说话间，他示意屠岸夷说：“怎么还不下手！”屠岸夷立即从荀息手中夺来卓子，举手奋力掷之阶下，已化作肉餅。荀息大怒，挺剑来斗里克，亦被屠岸夷斩之。骊姬在后宮闻前官事变，欲逃往贾君之宮，贾宮闭门不纳。奔入后园，无路可走，遂投湖自尽。一代呼风唤雨、作恶多端的妖姬就这样去了。
里克见奸佞已除，大局已定，立即召百官于朝堂，对大家说：“今庶孽巳除，公子中惟重耳年长且贤，当即大位。大家如与我同心者，请书名于简！”丕郑父说：“决此事，非狐突老大夫不可，他是先君的国丈，又是重耳的外公，他一语可以定乾坤。”里克即使人以车迎之。狐突坚辞说：“老父二子从亡，若与迎，是同弒也。吾人老矣，惟诸大夫之命是听！”里克把狐老的话告诉了大家，大家异口同声：“迊重耳回国主政。”
太史公司马迁在《史记·晋世家》中，记述这一事件谓：“君子曰：《诗》所谓‘白珪之玷，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其荀息之谓乎！不负其言。”初，献公将伐骊戎，卜曰“齿牙为祸”。及破骊戎，获骊姬，爱之，竟以乱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