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曲沃,据曲村——天马晋侯墓地考古,不仅是晋(唐)叔虞的始封地,而且亦是早期晋都(绛,或曰故绛)的所在地。邹衡教授讲:这里是“早期晋都”,“在周初,此地应该名唐”。“晋自叔虞封唐,至孝侯徙翼12侯,又武公代晋至景公迁新田,历时共370余年,皆立都于绛,即史学家所称之绛或曰故绛,亦即今翼城县与曲沃县交界处之天马——曲村遗址”。
历史上,世儒对晋都认知不一,有诸多说法,概括起来讲,有什么“六都六迁”说,“五都五迁”说,“七都六迁”说,“四都三迁”说,近年又出现“三都两迁”说。这些说法,皆可以说是“各持一据,各讲一论”。但是,说归说,论归论,真正要揭开这些论说谜底的,只有靠考古发掘的确凿证据给以肯定和否定了。时至今日,曲村——天马晋侯墓地的考古,以“确凿无误地证实此处就是早期晋都”所在地。
(1)文献典籍记述的晋都
了解晋国史,学习晋国史,研究晋国史,一般来讲,有三本文史典籍必读。哪三本文史典籍?一本是《左传》,一本是《国语》,一本是《史记》。
《左传》,传为春秋时鲁国人左丘明所撰。《左传》是传授《春秋》的记录。他记事的时间,起于鲁隐公元年(前772年),终于鲁悼公四年(前464年)。《左传》述事,主次轻重分明,详略恰到好处。分国而论,最详的是晋、鲁、楚,其次是齐、郑、宋、卫、周、吴等国较略。它述事注意突出重点,“如记晋事,约占全书四分之一。”他把四分之一的篇幅,“重点使用在曲沃并晋之后,晋国霸业的兴衰上面。”因此,我们说了解、学习、研究晋国史,必须首先读《左传》。《左传》对晋国都城是怎样记述的呢?据查,有三处:一处是《左传·桓公二年》,公元前709年,周平王十一年,鲁桓公三年,“曲沃庄伯伐翼,弒孝侯。翼人立其弟鄂侯。鄂侯生哀侯。哀侯侵陉庭之田。陉庭南鄙启曲沃伐翼。”杜注:“翼,晋国所都。”二处是《左传·僖公十三年》,公元前647年,晋闹灾荒,向秦借粮,“秦于是乎输粟于晋,自雍及绛,相继。命之曰‘泛舟之役’。”杜注:“雍,秦国都。绛,晋国都。”三处是《左传·成公六年》,公元前585年,晋人谋去故绛,“韩厥曰:‘(郇瑕氏之地),不如新田,土厚水深,居之不疾。有汾、浍以流其悪,且民从教,十世之利也……’公说(悦),从之,夏四月丁丑(即四月十三),晋迁于新田。”晋迁新田,初称新绛,相对而言,旧都绛称为故绛。
从《左传》记载看来,那时的晋都有三个:一个是翼,一个是新田,一个是绛(故绛)。从地理位置排列,新田在“绛(故绛)”之西,翼在“绛(故绛)”之东,而“绛(故绛)”居其中。从秦、晋借粮“泛舟之役”来剖析,秦粮从雍城装船,由谓河而黄河、而汾河、而浍河,运至晋国都城绛(故绛)。这个绛,其确址虽不能完全指认,但却给我们进一步考古发掘指明了方向。曲村——天马晋侯墓地考古所确认的早期晋都。
《国语》,是我国第一部按国记事的国别史。记载史实的时间,上起西周穆王二年(公元前990年),下至东周定王十六年(公元前453年),前后共538年,全书共21卷,其中“晋语”9卷,占全书21卷的百分之42.8。该书是以“国”分目,以记“语”为主,重点记述“邦国成败,嘉言善语”的,故而书名《国语》。据文献记载,《国语》、《左传》皆为左丘明撰著。因此在汉、唐时代都把《左传》叫做《春秋内传》,把《国语》叫做《春秋外传》。《国语》和《左传》同样记载着春秋时期的史实,但一为记言,一为记事;一为国别史,一为编年史,二书可以互为补充,互为参证。因此,确认晋国都城不能不读《国语》。尤其是“晋语”在《国语》中所占的篇书最多,几乎近全书的一半,因而有人把《国语》称为《晋乘》。“晋语”的前部分专记晋献公的几个儿子争立的戏剧性的故事,展示了广阔的政治斗争背景,写了20多个人物的言行,里面有阴谋,有暗杀,有逃亡,也有战争,情节是传奇式的;后部分主要记述了晋国世卿的活动,着重描写了范文子、叔向、赵简子等10几个人物。左丘明在记述“晋语”的过程中,却无意有意的涉列到晋都的问题:翼。《晋语一》:“武公伐翼,杀哀侯。(注:武公,曲沃武公,名称)”;翼,晋都;哀侯,晋哀侯。又《晋语六》:“(晋厉公)伐智而多力,怠教而重敛,大其私暱,杀三郤而尸诸朝,纳其室以分妇人,于是乎国人不蠲,遂弒诸翼,葬于翼东门之外,以一车一乘。”晋厉公被杀于翼,所灭其居在翼,则翼为晋都。又《晋语四》:“公子(重耳)济河,……丙午,入于曲沃。丁未入绛,即位于武宮(晋文公庙)。”晋公子重耳入绛于武宮即位,则绛为晋都无疑。从以上的记述看来,在《国语.晋语》中只提到了两个晋都,一个是翼,一个是绛,而未提及后期晋都新田,这是左丘明疏忽了吗?窃以为不是,哪是因为什么呢?一是晋迁新田之后历史上称新田为“新绛”的缘故;二是在这里把“新绛”与“故绛”区别了开来;三是这里指的“绛”是“故绛”。前面的文字已经说明“故绛”即曲沃早期都城。
《史记》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西汉司马迁撰著。“《史记》是一部具有世界影响的历史学和文学巨著,是文化史上的奇观”。两千多年来有不可胜计的中外学者阅读它研究它,给于崇高的评价。它在《晋世家》中有三处讲到与晋都有关的问题。一处是,“唐”。《晋世家》云:“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遂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封叔虞于唐”,说明叔虞封于唐,其国号为唐,后来子夑父改唐为晋,又叫晋(唐)叔虞。又一处是,“翼”。《晋世家》曰:“(晋)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曲沃邑大于翼。翼,晋君都邑也。”第三处是,“聚(绛)”。《晋世家》说:“(晋献公)八年,士蒍说公曰:‘故绛之群公子多,不诛,乱且起,乃使尽杀诸公子而城聚都之,命曰绛,始都绛’。”《集解》引贾逵曰:“聚,晋邑。”看来,《晋世家》以为绛、聚乃一地,曾为晋都。
综上所述,《左传》讲到的晋都有翼、绛(故绛)、新田(新绛);《国语》讲到的有翼、绛,未讲新田;《史记》讲到的有唐、翼、聚(绛)。据此,《左传》和《国语》可谓一致;唯《史记》所言,与《左传》、《国语》只能对应上一个翼,其它两地唐、聚有待于进一步考证。
(2)历代世儒认知的晋都
由于文献典籍记述的不尽一致,加之一些考证和诠释的阙失,引发历代世儒对晋都的认知分歧很大,有诸多说法。长期以来比较流行的有翼城说,晋阳说,曲沃说,侯马说,永安说,平阳说,鄂地说,赵康说,等。晋国都城到底有几都几迁?《水经注》说五都五迁,其五都是唐、晋、曲沃、绛和新田。《毛诗谱》亦说五都五迁,其五迁是,由唐迁曲沃,由曲沃迁绛,由绛迁翼,献公城绛徙都,由绛迁新田,认为唐和晋是一个地方,不过是叔虞的儿子燮父把唐改为晋而巳。清光绪版的《山西通志》晋都迁徙考,也说五都五迁,即唐迁晋,晋迁曲沃,曲沃迁绛,绛迁新田,不承认徙翼为迁都。其理由是因为孝侯居翼和鄂侯居鄂的情况一样,居翼是为了避曲沃的势力而偏安于翼,故徙翼不算迁都。而一般人认为居翼是迁都,也是有其原因的。其原因不外乎:一是因为杜预注解《左传》的错误;二是因为《史记》说“翼晋旧都也。”语未分明,乃致误耳;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在其三个五都五迁里,都肯定了“曲沃”,显然曲沃是晋都,亦当是绛(故绛)晋都。
对晋有几都,又有几次迁徙?世儒多认为晋有六都,亦有六迁。这六都是:唐都一也,晋都二也,曲沃三也,绛都四也,翼都五也,新田六也;六迁是:燮父迁晋一也,成侯迁曲沃二也,穆侯迁绛三也,昭侯迁翼四也,武公又迁绛五也,景公迁新田六也。在六都六迁里,与五都五迁不同的是,肯定了“燮父迁晋”,若燮父迁晋成立,其燮父的墓葬在曲沃,其迁晋的晋亦当在曲沃。这是其一,其二也肯定了成侯迁曲沃,这进一步说明曲沃就是晋都。《山西通志》亦说:“曲沃县,春秋晋旧都。穆侯自曲沃迁此,号曰绛。昭侯、孝侯居翼。武公并晋,自曲沃徙此,广其城,仍曰绛。后景公迁新田,在县西境。”这一简约文字,更明白无误的说清楚了晋都曲沃称“绛”,晋迁新田后,又称其为故绛。曲沃为故绛在历史上多有评述,秦、汉时曲沃谓“绛”,东汉为绛邑,应劭曰:“绛水出西(当东)南”。绛邑下,县西有绛邑城。注“杜预曰故绛也。”有翼城,注“杜预曰在县东80里。”《左传》杜注:绛,今平阳绛邑县。又,翼,晋旧都,在平阳绛邑县东。又,新田,今平阳绛邑县是也。古绛邑即今之曲沃。令人遗憾的是,绛与故绛的确指地望至今还没有找到。
自《史记·晋世家》问世以来,在其2200多年间,在历代世儒对晋都的辨析中,明末清初的大思想家、大学者顾炎武功不可没。他在《日知录》中对“唐”与晋都的考证,做出了重要贡献。他说:唐。《左传》昭公元年,迁实沈于大夏。定公四年,命以唐诰而封于夏虚。服虔曰:大夏在汾、浍之间。杜氏则以为太原晋阳县。按晋之始见春秋,其都在翼。《括地志》:故唐城在绛州翼城县西二十里,尧裔子所封,成王灭之而封太叔也。北距晋阳七百余里,即后世迁都,亦远不相及[注1],况霍山以北,自悼公以后始开县邑,而前此不见于传。又《史记·晋世家》曰:成王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翼城正在二水之东,而晋阳在汾水之西,又不相合。窃疑唐叔之封,以至侯缗之灭,并在于翼[注2]。《史记》屡言禹凿龙门,通大夏。《吕氏春秋》言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则所谓大夏者,正今晋、绛、吉、隰之间。《书》所云“维彼陶唐,有此冀方”,而舜之命皋陶曰“蛮夷猾夏”者也。当以服氏之说为信。又齐桓公伐晋之师,仅及高梁(今尧都区),而《封禅书》述桓公之言,以为西伐大夏。大夏在平阳(今临汾)明矣。顾炎武这一言之凿凿、论据充分的“唐晋辨”,把大夏定格“在汾、浍之间”,把唐城定位“在绛州翼城县”,说“则所谓大夏者,正今晋、绛、吉、隰之间”,“大夏之在平阳明矣。”顾炎武就这么几点圈定,把“晋阳”等几说摒弃在古晋国之外了。同时,他这几点圈定,也说明:翼、绛(故绛)、新田皆在“汾、浍之间”了。翼,是晋国的都城,在史学界已没有什么异议了;新田,作为晋国的晚期都城,这是经过考古发掘,专家学者论证而确定的,已是一个不争的事实。三座晋都中,惟有绛(故绛)的谜底尚未揭开,有待专家、学者考古确指。
[注1]《竹书纪年》:康王九年,唐迁于晋。宣王十六年,晋迁于绛。
[注2]全氏曰:或问:亭林谓唐叔所封以至翼侯之亡,疑皆在翼而不在晋阳,然则燮父何以改国号曰晋乎?唐城毕竟安在?曰:既改唐曰晋,则其在晋阳可知。然亭林之言,亦自有故,难以口舌辨也。《括地志》所述唐城有二,一在并州晋阳县北二里,是太原唐城;一在绛州翼城县西二十里,是平阳之唐城,相距七百余里。而《史记·晋世家》谓唐叔封于河、汾之东,则当在平阳。张守节亦主此说。若太原,则在河、汾之西矣,故亭林疑唐叔本封在翼者,以此故也。但夑父之改号曰晋,以晋水自在太原,而《诗谱》明曰穆侯始迁于翼,则《史记》谓河、汾之东者,未可信也。而平阳亦有唐城者,盖必迁之后,不忘其故而筑之,如后此之所谓故绛、新绛,二绛异地而同名耳。至于晋自唐叔以后,靖侯以前,年数且不可考,何况其他?则其中必累迁而至翼,亦必无一徙而相去七百余里也。亭林于《括地志》之唐城,引其一,遗其一,则稍未严也。
晋始封地诸家观点一览表
(3)考古发掘确指的晋都
晋国早期都城遗址和晋侯墓地的探索,是专家、学者千百年来孜孜不倦、殚精竭虑谋求解决的一个历史课题。这一课题的探索和揭秘,若从西汉司马迁算起,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如从顾炎武《日知录》断“唐叔之封以至侯缗之灭并在于翼”算起,也有三百余年了;即是从科学的考古调查说起,以20世纪60年代北京大学和山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筚路蓝缕的工作为起点,弹指一挥间,距今也己近半个世纪。他们背负着这沉甸甸的历史重任,在20世纪的最后10年,考古工作者“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晋侯墓地“却在灯火册阑处”,显示了其神秘而又无奈的真实。啊!她就是晋始封地和早期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