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安详的态度、明净的内心
太阳落下,还会再升起
在很久很久以前,古代人在太阳落下的时候会进行祈祷:如果明天太阳不出来的话,我们的生活就会变得很糟糕,所以请原谅我们今天一天的罪恶,明天请再次出现吧。人们就是这样进行祈祷的。如果这些心愿传达到太阳那里,第二天太阳就会照常升起。并且,沉下去的太阳会在第二天从完全相反的方向升起来。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
到现在,我们还可以看到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两手合十跪拜的人,这都是从远古时代遗留下来的传统。我的国家斯里兰卡的位置比日本还要偏西,但是日落,特别是海平面那里太阳下沉的美是无可比拟的。虽然不用双手合十,但还是会被这样的美所感动。但是,这样的日出和日落却是非常平常的事情。
人的出生和死亡都应当被视为非常普通的事情。人在出生的时候会开心地高呼“万岁、万岁”,在死时也不需要悲伤。厌恶、痛苦,所有的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如果能怀有这样的心情送别死去的人是最好的了。人的死去,绝对不是黑暗的、忌讳的、令人厌恶的、需要逃避的事情,而是一件极为普通的事情。
当作平常发生的事
有时离开家的时候我们会忘记锁门。这种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如果让你的夫人或者丈夫知道的话,一定会大声责骂你吧?因为可能会引来小偷。但是,对于理解了佛教精神的人来说,他们只会以“哦是这样啊,忘记上锁小偷会进去,这是肯定的”这样的态度解决问题。这样思考的话,内心很容易得到平静。
当身边的人到了需要自己照顾的年纪时,你最需要的就是这种内心的平静。
就按照这个人还健康的时候完全一样的态度对待他,给他茶喝,给他饭吃,给他药吃。即使他不能吃得让你满意,也不能说“啊,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真是给人添麻烦。之前不是能吃得好好的吗”这种给人家增加压力、伤害自尊的话。自己要像平常那样,用一颗开朗快乐的心照顾他。
如何照顾临终的人
我也曾照顾过引领我出家的大长老。这位长老非常伟大,曾经也有很多人照顾过他,但是由于大家对这位长老太尊重,照顾他时都过于小心翼翼,反而使长老变得非常神经质。
长老每天必须吃五次药,每种药都不同,所以照顾他的人必须要检查好。药被分在各个盒子里保管,没有人弄错,但是大家总被长老“没弄错吧,这是3点的药吗”这样的话弄得提心吊胆,因为如果弄错的话就麻烦了,所以总要去确认。这样却让长老非常不安,他因此变得非常神经质,也给看护他的年轻人带来很大的压力,这样一来情况就变得更糟了。
我也曾轮到过照顾病人,但那时我还是玩性很大的年轻人,不管是多么伟大的长老我也不惧怕,就像对待普通人那样照顾他。把药拿过去的时候,长老问:“这是什么时候的药?”我就立刻回答:“这是3点的药。”这样一来,长老就安心了,只说了一句“嗯,是吗”就把药吃了下去。
让他吃了药的我暂时没有事情,所以立刻就出去和伙伴玩了。玩耍的声音和身影长老在病房里也能感受到,所以他一直都很安心。因为我也很喜欢这位长老,所以也没有什么顾虑,就像平时一般照顾他。吃饭的时候,扶他起来,如果他说想漱口,就把水端到他嘴边。长老虽然也说过很任性的话,我却没有在意,只是好好做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在这期间,长老不仅受到我的看护,也和我建立了一种信赖的关系。
那个长老当时已经八十岁,经常会产生幻觉。但他对那些看护的年轻人说起这些幻觉,他们却不对他说实话,只是敷衍了事。
轮到我的时候,也遇到这样的情况。长老会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我身体上?”他接着会说:“如果那东西掉下来就不好了,你把它拿走吧。”长老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我立即就回答他:“是吗?但是没有关系,没有东西要掉下来。”这样一来,长老就会像完全放下心来似的说:“啊,是嘛。”也没有了那些幻觉。
还有的时候,他也会抱怨说:“为什么在那个地方放自行车啊?如果倒下来就不好了。”其实没有什么自行车,那只是他的幻觉。为了使他安心,我对他说:“没有关系,车放得好好的,不会倒下来的。”我就是这样应对长老的幻觉的。
还有一次,长老和一个小和尚吵架。
吵架的缘由是长老说想要出去而对方没有理他。照顾他的和尚们都说:“你这样的状态不能出去,绝对不行。”不允许他这么做。我走过去时,长老看到我,也像对其他和尚说的那样对我说:“让我出去。”而接下来我这样回答他:“可是今天下雨了哦,下得很大。现在出去会感冒的,今天就算了吧。”于是他就回答:“啊,是吗?”事情就这么解决了。
直到长老去世,我都是这样把照顾他当成日常工作的一部分来对待。没有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也没有特别紧张,看护对我来说是非常快乐的事,完全没有感到烦躁厌烦。
看护濒临死亡的病人,必须要采取这种极为普通、自然的态度。如果把它看作一件非常普通的事情,事情也就会变得非常简单。
把事实如实告诉他
如果是癌症末期但头脑依然清楚,还可以好好走路的病人,应该如何照顾呢?
这样的人都喜欢聊天,请给他们充足的说话时间,关键问题是聊天内容的把握。最好不要说“有人去某个地方祈祷,后来治好了末期癌症,现在还好好活着呢”这种虚假的话,以及“神灵在保佑你哦”诸如此类的。最重要的是将事实如实说出来。
也有濒临死亡的人总是想着虽然自己有很多财产,还经营着公司,但是孩子们却靠不住,为此非常担心。此刻不要说一些没有必要的安慰话,比如对他说:“是啊,我理解你的心情。”而是应该告诉他:“你想这些无聊的事情是没有意义的。即使你走了,财产和公司也是带不走的。你走后都是要给别人管理的,不管你怎么做都没有用。你的孩子让公司倒闭也好怎么也好,都是你孩子的问题,与你无关。”
因为对临死前的人说这样的话,在日本几乎是不符合习惯的,所以我这么说也许是非常失礼的。但是结果表明,说出这样的事实,反而是救了这些人,这是一个让他们死得平静的机会。
财产带不到另一个世界
我曾经经历过这样一件事情。
我有事去某寺院,正巧遇到那个寺院的长老突然发病倒下。长老也许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死,于是惊慌失措,失了分寸。
寺院里也只有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和尚,所以他们围在长老四周只会惊慌失措,大呼小叫。
长老开始担心如果自己死后这个寺庙会变成什么样子,寺庙的钥匙该怎么办,寺庙的权利书又该如何,陷入了束手无策的状态。正当这个时候我出现了。
我立刻冷静地观察长老混乱的状态,然后大声地训斥那个长老:“老师,寺庙的权利书和钥匙怎么办?你打算把它们都带到那个世界吗?”
此言一出,长老的情绪终于一下子平复了下来。恢复冷静的长老平静地说:“我明白了,还是等医生来吧。”那位长老也是上了年纪的人,我不知道他是否认同我所说的话,但是我知道他理解了我所说的意思。
也许有人也经历过这样的状况。很多人闻名一生、财产累累,而临死之时就会变成这个样子。
他们会开始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的努力和辛苦:“我这么辛苦地工作,有时每天只吃一餐,甚至只吃一个饭团就去工作。我这么辛苦地工作,为了让孩子们吃饱穿暖,含辛茹苦地将他们养大成人。”
因为这样的人对各种事情都心怀执著,所以他们死的时候也不会坦然。这种情况下还是对他们把事情说清楚比较好。“不管你多么辛苦,不管你创造了多少财产,到最后都是徒劳的,因为你最终必须要舍弃这些,一个人死去。”这样对他说的话,反而会意想不到地使其平静下来。
照顾一步步走向死亡的病人时,就要像这样,不用什么安慰或者虚假的表演,只要把死亡当作既定的事实和极为平常的事情来对待,就什么问题都不会发生了。
疼痛是对身体的执著
现在大家最关心、最迫切想知道的,应该是如果有家人或亲近的人因癌症末期而饱受痛苦折磨时,自己到底该如何是好吧。
确实,癌症到末期的时候,痛苦是相当大的。与此相比,同样是痛苦,比如感到不舒服想要吐的时候,只要吐出来就能够解脱出来。不能吃饭的时候,只要通过打点滴输营养液就可以解决营养失衡的问题。但是,疼痛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虽然现代科学技术发达,疼痛在一定程度上是能够抑制的,但是即便如此,末期癌症患者的痛苦也是相当大的。
对疼痛的观察和冥想
这种情况在前文也有涉及,让病人对痛苦进行观察是非常重要的。
就是说让病人进行冥想,引导病人对痛苦进行观察。
比如,不断地询问有关疼痛的情况:“你哪边疼?从哪里到哪里疼?是怎么个疼法?”这样一来,感到疼痛的人就能客观地看待自己的疼痛。
接下来对他说:“这样你应该明白了吧,人的身体就是这么一回事儿。打你出生开始,身体就是让你感受痛苦的存在。现在它只是集中地让这些疼痛爆发而已。这样的身体还是丢掉的好。丢掉它,你就可以得到真正的快乐了。”
身体本不是自己的
以上的做法就是让病人认识到,身体本来就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因为心中认为身体是自己的,有这样的执著,才无法脱离这种缠绕身体的痛苦。在对疼痛的执著中死去,或是在临死前将自己从疼痛中解脱出来,这两种死法一个不好一个好,会产生很大的差别。
因此,临终看护最大的作用就是引导患者得到一个好的死法,也就是使其从对身体的执著中解脱出来。如果能够从对身体的执著中解脱出来,让病人站到客观的角度上观察痛苦,临终的时候也可以安然地死去。
如果实践了这一观察痛苦的冥想法,死的时候也可以很快乐。要让病人看到:原来人生终会出现的死亡是这样的啊。即使出现幻觉,也能够让病人认识到死亡就是这么一回事。因此,对于死亡,自己是能够做好各种准备。
执著就是最大的不幸
佛教中认为,最大的不幸就是怀着一颗懊悔之心死去。认为死亡是可憎可恶的,只会招来不幸。不想死去,还想活着,对这世界过于执著的话,就是不幸。
死亡的原因有许多种,但是死亡的结局却都是一样的。不要纠结于死亡的原因,面对死亡时想着幸福的事情,才是正确的。
但实际上,人们在死亡的瞬间还是会执著于这个世界,懊悔、感叹自己死亡的原因,迎接不幸的死亡,这究竟又是为何?
这是因为人们不满足自己的人生。“人生不应该是这样的。”“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应该再多存点钱过更好的生活。”“看不到孙子的出生我不能死啊。”很多人会说这样一些话,临死之前才认识到自己的人生有那么多的遗憾。
人的一生,时间每时每刻都在流逝。每分每秒都绝不应该是相同的。今天和昨天不同,一小时前和现在又有所不同。一分钟前,不,一秒钟前都和现在不同。
人每时每刻都有死的可能。即使现在活得健健康康,也许明天就会突然死去。因此为了使自己的人生无悔,我们只有让自己每一天都过得安心且理性,不管何时死去都没有遗憾。无论何时死去,自己的人生都是满足、无怨无悔的,这样的心态是能够幸福地迎接死亡的最大条件。
因此,我们可以了解到,对于如何死去的思考,就是对于如何生活的思考。佛教就是告诉我们这一生存方法的。
(第二节)死后的世界是怎样的
认清现实,准备好死亡
最后这一点恐怕是大家都感兴趣的,我想就人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进行一些讨论。
在此之前必须要确认一件事情。那就是,照顾濒临死亡的病人,其实最受益的是看护他们的人。
大家都误会了一些事情,比如认为看护的人不管怎么说都是受损的一方。或者有人认为只有自己做着大家都厌烦的事,并且被看护的人很多脾气都很大。其实这些想法是错误的。
照顾、陪伴即将要死的人,你将得到许多意外的收获。你能够对濒死的人的真实情况进行仔细观察。
只有你能够看清这些事实,也只有你能够看清真理。这样一来,自己也能够体验到死亡只不过是极为普通的一件事。你可以认识到生活是多么痛苦,这一真理也不过只是平常。
就像之前举的那个例子,我曾经做过大长老的看护。长老的身体这儿那儿疼,到处都疼,这一切我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
原来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不受拘束的长老,会因为丧失自由而痛苦。然而长老在停止呼吸的那瞬间,这一痛苦也瞬间消失了。而看到这些的我,在那一时刻内心的某个角落也萌生了“啊,太好了”这样的想法。这是非常自然的情感,我也想要对长老说一句:“痛苦消失了,真是太好了。”
为了接受死亡所做的准备
我们最好要时刻做好死亡的准备。如果大家都能认识到死亡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就如同日常吃饭喝水一样都是极为自然的,不管是谁家的哪个人死了,都要对此做好准备。能够这样做的话,即使是面临死亡也不会慌张。即将死去的人也会非常自然地平静下来,没有惊慌,安然地死去。这样的死法是最好的。
当然,我们自身最关心的就是对死亡的准备。佛教中认为,对死亡的准备是越早越好,因此在孩童时代就开始是最好的。在年轻的时候做好赴死的准备,也就是实践“死亡冥想法”,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的生命完结都不会后悔,能够充实地度过每一天。这样的人生可以说是人世间最好的。
能够这样做的话,即使是去医院被诊断为癌症,被宣告还有半年的生命,自己也不会慌张。
另外我想说的是,不将事实告诉患癌症的本人,而是告诉他的家人,或将这件事能隐瞒就隐瞒,都是极为错误的做法。
疾病越是到了末期,越是要对病人说实话。若不这样做,就会让死者留下最大的懊悔。这就是罪孽了。
如果被确诊为末期,一定要尽可能详细地将病情告知本人。最后,最好能够让本人尽可能自由地度过剩下的日子。
在剩下的时日里,即使病人更加坚持自我,执著于赚更多钱,或者是反省到目前为止自己的人生,在最后的两个月内心平静地进行冥想,以慈悲之心度过,都是可以的。这所有的一切都应让其本人决定。
“永远的生命”只是谎言
前文所说的所有的一切都源于“厌恶”这句话,想必大家都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人类总是要死的。”对于这句话,虽然大家都能够理性地理解,但其实内心都不想承认这一点。人很容易就会做出“我是不会死的”这一假定,并且执著于这一假定。佛教要求人们为了超越这一谎言而进行“死亡冥想法”。
佛教中不说我在死后会去天国,或者去极乐世界这样的话,也不说类似“永远的生命”这样的词语。这些都只是对世人的安慰。人在死后不会进入天国,只要没有解脱就会陷入无限的轮回转世中。要生在哪里变成什么样子,要看个人的行为。即使能够生在天国,如果善报结束,天国的生活也会结束,又会转世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