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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悠悠送亲路

一坡又一坡,一箐又一箐,翻过小山爬大山,跨过小河越大河。往前看,长路漫漫,不知身向何处去;回头望,家乡已遥远,看不到乡亲的影子。马不缓不急,妮娥硕薇啊,一步三回头,泪水绵如连阴雨。走过蕨草地,三百野鸡多快乐,硕薇为啥这般苦?走过青草地,三百云雀多快乐,硕薇为啥这般苦?走过黑森林,三百麂子多快乐,硕薇为啥这般苦?……妮娥硕薇呀,心比黄连苦!

鲁勾也弄骑着马,心事重重地紧跟妹妹的坐骑。看到乡亲们一路送别,听着人们挽留妮娥硕薇的歌声,他的眼睛湿湿的,心里酸酸的。乡亲们唱出了他的心声,唱出了他的烦恼和忧愁,他能不动情吗?这一去,凶多吉少,生死未卜,不知以后是否还能相聚?他想多看妹妹几眼,多想和妹妹聊聊,可大家一路唱着送别,他只好静静听着,默默流泪。等听不到乡亲们的歌声,家乡远了,心空了,山野显得特别寂寥,只听到妮娥硕薇轻轻地啜泣。

鲁勾也弄用衣袖揩干眼泪,赶马上前,同妹妹并肩而行,轻声唱:“妹妹呦,你在家里时,坐在火塘边,堂屋亮堂堂;在坡上玩耍,山坡多快乐。你出嫁以后,板屋没温暖,晴天狂风刮,雨天骤雨袭;你出嫁以后,堂屋多寂寞,锅庄没有伴,梁柱没有朋;你出嫁以后,山坡无快乐,云雀声哀哀,羊儿声凄凄……”

“阿哥呀,草原云雀爱鸣叫,鸣声会有停息时;林中鸟儿爱鸣叫,鸣声会有停息时;树上知了爱鸣叫,鸣声会有停息时……硕薇爱阿哥,思念不停息!如果能如我心愿,兄妹俩能在一起,树叶当衣也暖和,沙粒当饭也甘心,野草填肚也情愿,水当美酒也会醉……”妮娥硕薇边哭边唱,边唱边哭。

两匹马好像通人性,慢慢悠悠、稳稳当当地并排行走,还不时“噗噗”打着响鼻,好像在嘘寒问暖。鲁勾也弄拉着妹妹的手,轻声唱着叮嘱:“硕薇啊,我的妹!你嫁到他乡,一定思亲人。早晨不要早早起,早起不要把水挑。早起若是去挑水,会闻水中游鱼声,就像阿哥唤阿妹,闻声你会思阿哥,思念阿哥心悲切。

中午时候日中天,千万莫去摘树叶。中午若去摘树叶,叶上蝉儿会发声,蝉鸣好像哥喊你,闻声你会思阿哥,思念阿哥心悲切。

傍晚夕阳已西下,傍晚莫去摘草叶。傍晚若去摘草叶,会闻草间云雀声,云雀声像兄唤妹,闻声妹妹想哥哥,思哥妹妹心更悲。”

妮娥硕薇忍着伤感,听完阿哥情意绵绵的《思亲心更悲》,就再也唱控制不住了。她有许多许多话要对阿哥说,但出不得声,只好捂着脸伏在马背上,哭得梨花带雨。

山径弯弯曲曲,鸟鸣声悠悠长长,兄妹俩正沉浸在无尽的伤感中,不能自拔,“贤冒醋”突然拉紧妮娥硕薇的马头,绕往路边。鲁勾也弄立刻警觉,定马细视,见路中有一处松毛撒得特别厚的地方,难道真的有陷阱?正在怀疑,他看到一个娶亲的轻轻拉了拉楚耄阿基的衣角,楚耄阿基愣了一下,连忙往路边走。再看其娶亲者,个个神色慌张,都绕到路边,却让鲁勾也弄走路中间。

妮娥硕薇看出端倪,咳嗽了一声,心在“咚咚”擂鼓。她咬碎银牙,扶在马背上的手握成拳头,仇恨之火在心底腾腾燃烧。

这人面兽心、心狠手毒的博洛耐茨,明显不是要他的命吗?自己死不足惜,妹妹怎么办?鲁勾也弄怒火蹿起万丈,恨不能一箭射死博洛耐茨。但他怕自己的冲动,给妮娥硕薇带来更大的危险。于是他压住怒火,“吁——”一声,缰绳一提,坐骑凌空飞起,稳稳当当地落到三米外的路上。

知道是陷阱,妮娥硕薇为阿哥捏了一把汗,心提到了嗓子眼。见到阿哥平安脱险,她露出这几天来的第一次笑,可笑过之后,又惴惴不安。这悠长的路,肯定陷阱连着陷阱,阿哥每次都能化险为夷吗?

“啊?”娶亲的齐声惊呼,惊讶得大眼瞪小眼,嘴巴张得可以塞进核桃。看来马是非常马,人是非常人,事情变复杂了。出门前博洛耐茨一再叮嘱,要他们务必配合好。如果鲁勾也弄安然无恙到家,博洛耐茨岂能饶过他们?他们的心,像被放到火上烤,火烧火燎地急躁。但他们立即意识不能失态,否则对后事不利。因此他们随即恢复了平静,装作一副如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赶路。

翻过几道弯,过了几条箐,山路陡峭无比。树荫遮天蔽日,藤萝缠绕古树,荆棘遍地蔓延,鸟鸣嘤嘤,流水潺潺。“贤冒醋”小心翼翼地拉着马,走在路中间,对其他人说:“鲁勾也弄是贵客,大家一定要招呼好。路边危险多,让他走中间!”

“贤冒醋”的话音刚落,就有一个娶亲人殷勤地笑着,走到鲁勾也弄身边,想帮他拉马。说时迟,那时快!还不等鲁勾也弄反应过来,马“噼”的一声,扬起酒盅样的蹄子,把他踢到路边,差点把猝不及防的鲁勾也弄掀下来。被马踢者躺在路边,捂着肚子哼哼唧唧,半天不起来,大家只好七脚八手把他扶上马。

鲁勾也弄看出这地方不可能有陷阱,娶亲人这般殷勤是欲盖弥彰,是想麻痹他,想为后面做好铺垫,好让他束手就擒。看到接近他的人,被马踢得不轻,鲁勾也弄忍不住想笑,但终究只好忍住。他轻轻拍了拍马头,摸了摸马背,似感激,又似鼓励。这马简直就是他的救星!有了这匹马,他的信心更足了。

有了一次惊吓,鲁勾也弄不敢粗心大意,他小心地看着地面,观察着松毛的厚薄程度,随时拉紧缰绳,做好腾飞的准备。走到一块较平坦的地方,果然又撒着厚厚的青松毛,大家又簇拥着他,让他走在路中间。他又一次提马轻松跃过。每隔一段,就是一个陷阱,鲁勾也弄又紧张一次。每一次遇到陷阱,鲁勾也弄都化险为夷,可他的愤怒更加深一层。

终于飞过第九十九陷阱,鲁勾也弄满腔的怒火再也无法抑制,他在马背上使出浑身力气,拉弓搭箭。“呼”一声,一箭射向东方;又“呼”一声,一箭射向西方;再“呼”一声,一箭射向北方的天空。

一路走来,楚耄阿基已经明白大概,心里吃惊不小,可表面仍不动声色。既然博洛耐茨决意如此,他也只好配合。但事情出乎意外,他一路担惊受怕,生怕妮娥硕薇有什么闪失,不好跟博洛耐茨交代。终于离博洛耐茨家不远了,楚耄阿基放心地舒了一口气,心也放宽了很多,他开始吹嘘博洛耐茨家的富有,唠唠叨叨,没完没了。

楚耄阿基骑在马上,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容,用马鞭指着前方,吹嘘地唱:“妮娥硕薇啊,你看那遥远地方,湖面宽阔无边,碧波轻轻荡漾,鸭鹅成群结队。那是博洛耐茨家,养鸭养鹅的湖。”

妮娥硕薇鄙夷地一笑,唱:“那遥远的地方,湖水绿茵茵,湖面雾腾腾,腥臭熏着天。那是博洛耐茨家,洗野菜的湖。”

“这个死丫头,敢跟我犟嘴,不知天高地厚!”楚耄阿基在心里生气地咒骂,但转念一想,自己还真不敢得罪,又唱:“妮娥硕薇啊,你看遥远的山那边,大路白茫茫,人来又人往。那是博洛耐茨家,驮金驮银路。”

妮娥硕薇嘴角一撇,唱:“遥远的山那边,大路连小路,人群如蚁群。那是博洛耐茨家,驮麻栗果路。”

楚耄阿基唱:“妮娥硕薇啊,你看那遥远的地方,博洛耐茨家上方,森林一望无边际,树木郁郁又葱葱。那是博洛耐茨家,养獐鹿麂兔的牧场。”

妮娥硕薇唱:“那遥远的地方,森林黑黢黢,豺狼虎豹多,獐鹿

麂兔活不了。”

楚耄阿基唱:“妮娥硕薇啊,你看遥远的地方,博洛耐茨家下方,大田小田连成片,春天秧苗绿茵茵,秋天稻谷黄灿灿。那是博洛耐茨家,盛产粮食的地方。”

妮娥硕薇唱:“那遥远的地方,春天绿茵茵,那是奴仆栽的秧,秋天金灿灿,那是奴仆收的谷。”

楚耄阿基唱:“博洛耐茨家,粮食堆满仓,肉类垛成山,金银装满柜,钱财数不清。”

妮娥硕薇生气地唱:“粮食吃不完,那是穷人种,穷人的骨血,炸成金和银。富人吃好肉,穷人咽糠菜,种的不得吃,吃的不种田,吃人不吐骨,还好意思说。”

楚耄阿基唱一段,妮娥硕薇答一段。妮娥硕薇的话,像剔骨钢刀,像锋利无比的剑,如剥洋葱一般,一层层剔开楚耄阿基的皮,只剥得他哑口无言,虚汗淋淋。

夕阳落到西山顶,暮霭笼罩着大地,夜色即将降临,沉默许久的一行人,来到村寨口。一座气势非凡的庄园,矗立在洛尼白脚,庄园东西两侧,各有一道宽敞的院子。远远看去,所有的建筑自然组成了一座城池。那仙宫一般华丽的建筑,比楚耄阿基家的家园气派得多,也霸气得多。

“总算到家了!正好赶着时辰。”脸上挂满寒霜的楚耄阿基,揩了揩额头的汗,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地说。

“是啊!是啊!”娶亲的异口同声附和。

马上就进家了,鲁勾也弄却安然无恙,一步不舍地走在妮娥硕薇身旁。娶亲的表情凝重,满脸愁云惨淡,只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叹几口气。他们算见识到鲁勾也弄的厉害了。九十九个陷阱都能轻松飞过,谁又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只好自认倒霉,等博洛耐茨的惩罚了。

离博洛耐茨家越近,妮娥硕薇的心情就越紧张,按照她的预计,下步该是下毒了吧?阿哥还能转危为安吗?她轻轻扯了一下阿哥的衣袖,像是提醒,又像是安慰。

鲁勾也弄苦笑着,点了点头。他知道,博洛耐茨不会善罢甘休,以后将会险象环生,也只好见招拆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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