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经过两年的报复,达到预期的目的。博洛耐茨家的山上没有牧场,仓库里没有粮食,地里一片荒凉,一家人的生活岌岌可危。按原计划,第三年她要当面找博洛耐茨算账,彻底要了他的狗命。黑虎恨不能马上就去,可她元气大伤,力不从心。她想回到娥依本施边的森林里,呼吸呼吸家乡的空气,静养一段时间,可身上像压着千斤重担,举步艰难。她只好在博洛耐茨家背后的深山中,找一僻静处休息下来。息了两天,体力稍恢复了一点,她又觉得这个地方离人烟近,很危险,又退到远处。再过两天,又退到更远处。
黑虎终于找到一个人迹罕至的清静地。那是一块背靠悬崖,三面环山,绿草如茵,野花遍地的山坳,地边有几棵枝叶交错的黄栗树,一条溪流潺潺绕着树根而下。除了无孔不入的风声和鸟鸣,这里没有任何干扰,适合静养。白天黑虎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夜晚卧在树阴下数星星,可身体静下来了,心里的怒火却越烧越烈。冤有头,债有主,不彻底报复,她死不瞑目啊!
“博洛耐茨啊,你这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我受到的三年耻辱,今天要洗涮干净;我经历的三年冤仇,今日要偿还清楚。”休养了二十多天,黑虎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她恨恨地咒骂着,蹿出山坳。
急于报仇的黑虎,红着眼,咬着牙,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像闪电般往前冲去,她要径直冲进博洛耐茨家。
山峰见到黑虎的英勇,点着头让开了道路;河水见到黑虎的顽强,含着笑停住了流动;巍然屹立于路中的巨石,闪到了路边;长在路间的大树,倒在路下方……狂风卷着落叶,飞沙走石般伴着黑虎奔跑;群山阵阵轰鸣,为黑虎呐喊助威;溪流泠泠作声,替黑虎加油打气……猛然间,雷声吼叫,闪电蜿蜒,厚厚的乌云翻滚着,涌向博洛耐茨家上空。
山有情,水有意,万物有灵啊!它们同情妮娥硕薇的遭遇,痛恨灵魂肮脏的博洛耐茨;它们有惩恶扬善的愿望,很想帮黑虎一把。聪慧善良的黑虎,岂能不知道万物的情意?她心里暖暖的,眼睛湿湿的,禁不住停下脚步,向万物躬身行礼,真诚地连声道谢。她默默地想:“天地万物都支持我,如果我不能置博洛耐茨于死地,怎对得起有情有意的万物?”于是,她的愤怒更加一层,她调大了音量,加快了脚步,震天动地的吼着,向前猛冲。
虎患消停了近一个月,博洛耐茨的心情稍微舒畅了一些。只要听不到毛骨悚然的虎啸,他的头就不会疼,阿纳就不会发疯,再大的困难,他也有信心克服。可怕什么,偏来什么。一个深夜,博洛耐茨酣然入梦,山呼海啸般的虎吼声又响了起来,而且一声赶着一声,一串接着一串,在山间回荡,在田坝传播,好比天要塌,地要陷,末日要到来。虎叫声,吓得博洛耐茨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翻身坐起,筛糠一样战栗不停,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整个庄园被虎吼声震醒,个个惊慌,人人失措,男的呼喊,女的惊叫,孩子啼哭,乱作一团。
“老爷!老爷!老虎好像离庄园不远了,感觉叫声越来越近,咋个整?”管家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冲进博洛耐茨的卧室,慌里慌张地说。
“赶……赶紧……召集人去守护庄园,不要让老虎靠近!”博洛耐茨双手摁住心口,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着急地吼道。
“好的,老爷!我立刻去办!”
“让大家拿出精神来,打死老虎重赏!”
管家召拢所有的娃子,让他们拿着箭头上涂着毒药的弓弩和长长的弯刀,把庄园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命令所有的丫鬟,日夜在庄园周围燃起大火,为娃子打气加油;号召庄园守卫,在老虎的来路上,支起九十九张窝弓和掂弩(窝弓和掂弩是安上目发装置的弓和弩,猎物一碰到,弓弩就会自动将其射中);派毕摩队伍,在祭祀厅念经祈祷……一切准备就绪,只等着黑虎来寻死。管家觉得万无一失,高兴地向博洛耐茨汇报,好让他放心。
夜风徐徐,篝火熊熊,人声喧哗,大家严阵以待。看这阵势,不要说一只老虎,就是千军万马也会被吓退。博洛耐茨穿上黑披毡,威风凛凛地随着管家走出大门,他手捋胡须,满意地点了点头,循循善诱地说:“各位,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庄园,想办法射死那只可恶的老虎。大家都知道,我们今天的苦日子,都是那该千刀万剐的老虎造成的。只要老虎死了,以后的日子会好过的。”咽了一下口水,他宣布,“谁能把黑虎射死或杀死,我奖赏他无数金银,让他一辈子吃喝不愁!”
“大家听到没有?”管家大声问道。
第一次听到博洛耐茨这么和蔼的说话,大家愣了一会,又听到老爷开出这么好的条件,人们都跃跃欲试,响亮地齐声回答:“听到了!”
这震耳欲聋的回答声,几乎掩盖了黑虎的喊声,博洛耐茨微笑着,颔首回庄园去了。这时,寨子里次第传来公鸡的“喔喔“声。
黑虎裹着旋风,翻过高山,跃过河流,撞倒大树,踏遍荆棘,呼啸着向博洛耐茨家冲去。不管大山小山,不管大河小河,不管大路小路,她都勇猛地奔驰,一往无前。
听到黑虎气壮山河的吼声,看到黑虎一步步逼近,庄园守卫拿着武器的手哆哆嗦嗦,添柴加火的妇女东躲西藏,毕摩的诵经声在颤抖,博洛耐茨的家人拴紧庄园大门……庄园内外乱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蚂蚁,平日的秩序完全被打乱。
黑虎早已猜到路上有危险,她小心地避开一张又一张窝弓和掂弩,顺利地躲过九十八张窝弓和掂弩,终于逼近博洛耐茨家的庄园。黑虎的怒火旺到极顶,她眼里喷着火,雷霆般怒吼着,风驰电掣般向庄园撞来。
“打虎!打虎!快打虎!”顿时,庄园四周喊声震天,万箭齐发。
黑虎毫不退缩,边向前冲,边东闪西躲,让过雨点般的毒箭,不幸“砰”的一声,碰发了第九十九张窝弓。毒箭射穿了黑虎的心脏,殷红殷红的鲜血,从黑虎身上汩汩流出,染红了脚下的泥土。黑虎痛得呲牙咧嘴,停了脚步,尽力支撑着摇摇晃晃的身躯。
“快,黑虎受伤了,抓住机会!”这一停脚可不得了,忽听一个男人大喊,随即雨点样的毒箭,飕飕射入黑虎身躯。
“不,绝不能放弃!”黑虎挣扎着,狠命咬着牙,带着满身毒箭,发出地动山摇般的怒吼,扑向蚂蚁般密密匝匝的人群,身后留下一道道血痕。
吼声过后,天空黑云滚滚,刺目的闪电划破黎明前的黑暗,轰隆隆的雷声响彻云霄,倾盆大雨倾泻而下。暴雨为黑虎呐喊,雷声为黑虎助威,闪电为黑虎加油,黑虎冲进人群,人群像一锅沸腾的开水,哭天喊地,喊爹叫娘,没命地四处逃窜。
黑虎越战越勇猛,仇恨让她发疯发狂,疼痛让她失去理智,她咬断了九十九个守卫的脖子。九十九个守卫的头颅,咕噜噜滚到路边的沟里;黑虎身上钻进九十九根毒箭,九十九股艳红的血柱喷薄而出。钻心的疼痛,令黑虎不能再奔跑,无法再作战,她怒目瞪视着博洛耐茨家,用尽吃奶的力气,大声吼叫三声,翻滚着退了回去。
博洛耐茨和家人,正在焦急地在堂屋里等着好消息,突然听到三声不同寻常的虎啸声破空而来。黑虎的这三声咆哮,跟每个月的吼叫声如出一辙,博洛耐茨突然感到天旋地转,瘫倒在地。一会儿,像千万根钢针在头里搅动,痛得他双手抱头,在地上翻身打滚,一叠声喊“疼”。
“妮娥硕薇,妮娥硕薇别走!等等我!等待我!”听到虎吼,博洛阿纳突然两眼恍惚,边喊边跌跌撞撞往外跑。
“少爷,少爷回来!”博洛阿纳的妻子阿果和丫鬟,急忙追出去。
“咋个又这样了?两年多来都这样。你们爷俩到底闯了什么鬼了?唉,咋个整?咋个整嘛?” 阿枝啜泣着,跟紧去扶丈夫。
“哎哟,哎哟——”博洛耐茨像受伤的蛇一样,在地上扭动着身躯,鬼号狼叫。
“咋个整?咋个整?”博洛耐茨的小老婆和女儿、女婿,也一个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挤拢来,簇拥着他,惊慌失措的问道。
博洛耐茨和阿纳每个月听到虎啸,都会犯这样的病,但这次似乎更加严重了。
“老爷,黑虎受伤了!黑虎受伤了!”大家正手足无措,管家兴奋地嚷着,跳进大门来,和冲出大门的博洛阿纳撞个满怀。
“咋个了?”管家见状,吓了一跳,立刻命令身边的娃子,“快抓住他!快!”
几个娃子立马七脚八手,拼命把胡言乱语的博洛阿纳抓回来,押着他跟着管家去找博洛耐茨,阿果紧跟其后。
“哎哟,哎哟——”博洛耐茨越来越严重,喊声越来越微弱,口吐白沫,气息奄奄。
“怎么回事?”管家见势,吓得只剩半条命,变了脸色,沙哑着声音说,“赶快抬到床上去,我去找医生!”
“等等我,我就来!”见到老爷病入膏肓,娃子们吓得一松懈,博洛阿纳狠命挣脱,披头散发往外跑。
几个娃子立马撵了出去。可阿纳跑的飞快,已经高一脚,低一脚地蹿出了门。不料,“噗通”一声掉进庄园外的水沟里。
娃子们赶紧捞起,拖回堂屋。博洛阿纳全身上下湿淋淋的,水珠“滴答滴答”往下滴。
“快带他去换衣服啊!发什么愣?”阿枝哭着,责骂站在一旁的儿媳阿果。
娃子拽着阿纳,阿果跟在后面,走出堂屋。他们身后,留下一条条清晰的水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