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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关你啥事嘛!你娃来添个屁的乱!”爸爸看了钟师忠这个人来疯一眼,没好意思把这句话说出来,也没力气说。他看着这一屋子乌喧喧的蚊虫蚂蚁,又焦心奶奶不知道去了外面哪里,更焦心她忽然推门进来看见这团乱——他想把大伯这两个人带出去,又想把姑爹留下来,一个人,两双手,绞起来成了个麻花——他正要踩个步子,踩出去,管自己黄继光还是董存瑞,总之先把这个江山定下来,留给奶奶好过生。真是忽然的,他就觉得一阵响雷打过来,心口一扯,痛得他全身都颤了。

“龟儿子!昨天晚上搞忘吃药了!”他脑壳里头只来得及闪了一下。

奶奶躲在晒坝边上的竹林盘背后的花台边,正在擦着眼流花儿怄阴气,想着自己这辈子的不容易,就听到背后窸窸窣窣地走来了一个人。

来的当然是陈修良,除了他还有哪个想得到奶奶会躲到这里来?——陈修良把手放在奶奶的肩膀上,说:“英娟,你不要怄了,我哥他老糊涂了,你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他哪老糊涂了!他聪明得很!你看他写的好对子!”奶奶不说不气,一说出嘴真是气得收不住,“陈修良,我这辈子也没哪点对不起你的,我们两个的事说得清清楚楚,断得干干净净的,你倒好,你说,你哥怎么会知道这事的,还给我写到对子里,当着我全家的娃娃,这人怎么这么阴毒!”

“哎呀!”陈修良也不得不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好,是我不对,我有一天跟他喝酒喝多了,就说出来了。我想到这么多年的事了,你看我们这些人也老的老了,死的也死了,而且莉珊也长大了,嫁人了,连孙儿都抱起了,也就没啥了不起的了,哪知道他这个人的脑筋!”

不说了不说了。奶奶这辈子端端正正,客客气气,活得就是一个脸皮。她说了:“不准写!这个事情如果写了就是要收我这条老命!”——这话一说,全家人哪个敢放半个屁。只有爸爸这种脸皮厚的,下来了,作个揖,说:“妈啊,哪个敢收你的命,你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奶奶就扑哧一声笑了。奶奶想起了爸爸,想:“这家人还是胜强贴我的心啊!”

越是这样想,越是心头欠。她坐在花台后面,一边擦着眼泪水,一边跟陈修良说着往年间的话,忽然听到院子里面像被火烧了一样闹起来了:“薛厂!薛厂长怎么了!”“胜强!”

“出事了!”奶奶见了多少大风浪,也一下子心坎冰凉,手板滚烫。她站起来往外面走,看见一个厂的人都堵在晒坝上,大伯和钟师忠还有姑爹抬着爸爸从房子里出来正往院子的空旷处走,姑姑跟着后面赶人,一边赶,一边说:“散开点,散开点,让他透点气!”不只是爸爸,家里每个人都脸刷白,钟师忠一边抬,一边说:“知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给你说了的嘛!胜强他心脏有问题,有那个啥综合征,危险得很,你气他干啥嘛!”

大伯这下真是讷讷地不说话了,说:“我哪是要气他,赶紧给医生打电话嘛,打了没?”

陈会计啊,曾主任啊,厂里头的这个那个啊,就算平时被爸爸骂烂了脑壳的那些也都全部跑过来了,围在边上,奶奶。奶奶眼睛都花了,也没注意到周小芹,她脑壳一涨,往背后偏了一偏。

还是陈修良扶了她一把,说:“赶紧过去,赶紧过去看一下!”

这都是些真真正正心疼爸爸的人呐:大伯打电话喊救护车,钟师忠喊曾主任去弄个湿毛巾,又赶紧把爸爸的脑壳垫高起来了,姑姑眼睛都红了,嘴皮抖得跟树叶子一样,她说:“胜强怎么会这样,他平时看起来好好的嘛。”

“好啥啊!”老钟声音都嘶了,“他早就这样子了!去年过生的时候就翻过病,我鼓捣他去看的医生,医生说了,心脏病!喊他动手术他又不干,喊他戒烟戒酒戒婆娘他还是不干,还不准我说,你说这个虾子要搞啥嘛!他反正就不要命了!我咋说都说不到!”

“没事,没事!”奶奶一边说,一边走过去,伸手把挡她的人掰玉米一样掰开来,要看她的幺儿一眼,“胜强不会有事的,没事,等医生来!等医生来!”

你以为爸爸就真是昏死了?其实他心里面倒是清醒白醒的,听到这些人叽叽喳喳地在那鸡叫鹅叫,只有那么烦了。

“哎呀你们不要闹嘛!脑壳痛!”他在心头骂,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个奶奶,一个大伯,一个姑姑,一个姑爹,还有钟师忠,陈修良,齐崭崭围在爸爸边上,像是一把筷子。

也是撞了邪了,他脑壳里地把过去的事都跑了一趟:他小时候,他长大点了,他工作了,他跟红幺妹睡觉了,他跟妈妈结婚了,他有娃娃了,他又要跟妈妈离婚了,娃娃转眼得了疯病,娃娃书也不能读了,他挣钱了,他挣了好多好多钱,这个婆娘睡一下,又跟那个婆娘睡一下,乱七八糟地没个主次先后。

“老子这辈子还是很做了些过恶事啊,”他心揪揪地,“对不起你们啊,对不起。”

他真以为他要死了,血堵在半路上,胸口反而淌起了真心话。也就只有几分钟嘛,爸爸瞪着眼睛,吐着白泡子,想了好多事:天上飞的,地上跑的,从古到今的人生道理一一以前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我们平乐镇几百年几万年还是这些老脸皮。

接下去几年墓本上是这么个情况:钟师忠勤勤恳恳接着跟爸爸喝酒,又喝了两年,小姚居然怀了娃娃,这下老钟遭了个无期徒刑,乖乖地被老婆牵着鼻子回去耕田地了,爸爸骂了他两声,也算了,将就了,和老钟成了牛郎织女,就跟高涛这些人喝几口嘛;朱成本来是不开车了,结果奶奶坚持做人要讲信誉,答应了朱胜全的事怎么可以反悔,这个人居然就脸皮耷耷地回来了,爸爸先是气,气了一阵也算了,大家都是男人,互相理解嘛;钟馨郁呢,爸爸最后还是跟她见了一面。眼看给她租的房子要收了,他就主动约她出来吃了顿饭,钟一坐下来眼睛就红了,说:“薛哥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想着总要有个人管娃娃。”爸爸呢,一眼,眼睁睁看着她的肚皮扁平平地蔫了,就过意不去,又掀开包包来给了她一摞钱。还有姑姑,她最后还真的就跟姑爹离了婚,奶奶先是气得不行,连声呻唤:“唉!娃娃都是来讨命债!我本来说你们这几个也就是莉珊最听我的话了,结果也不让我省心,都好大的人了,鼓捣要离婚!真的是气死我啊!”当然了,哪个也气不死奶奶,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离了婚,姑姑就平心静气了,和奶奶的关系也亲近了,隔着一两个星期也回来看看她,奶奶便吃到了甜头,渐渐没了抱怨;最惹不起的还是大伯段知明,人家真的是蜜油的嘴巴,簪花的手腕,硬是让奶奶点头同意,跟周小芹结了婚,这就算了,还庄而重之地在王府饭店办了喜酒,爸爸给他操持的,好酒好菜好排场,镇上但凡认得到脸皮的都来了,大伯他忙着数清楚红包,当然没空批评这酒席是不是俗气了;唯一令人伤心的是爸爸的师父陈修良,老爷子真的是抽了太多烟,先是烧一双肺,再是烧一个肝,又把心啊肠啊都烧成了灰灰,眼见着一天天瘦了枯了,爸爸再给他买多的补品保健药都扯不回来,还没过到第三年的春节就去了。爸爸伤伤心心哭了一场,奶奶就趁机教育他要注意身体,他居然也像是听进去了,抽烟酒都控制起来了。

爸爸他自己的日子呢,基本上过得还将就。失了钟馨郁这块肉,他再说不在乎也消沉了小半年。那就休养生息嘛:总算想通了,去装了个心脏起搏器,慢慢好了。终究是野火烧不尽,第二年春风吹一吹,就又发了几枝桃花。一来回两勾兑,他居然跟王艳丹好了。这两个人确实是真正般配,浓情蜜意,比冀齐飞,王一度像是把爸爸收得服服帖帖了:他不跟其他婆娘乱来了,连幺五一条街都很少光顾了;在厂里面,还终于培养起了两个年轻的营销骨干,不再亲自出去当三陪了;奶奶那头,他也不敢再在心里笑她扯了个天大的谎去骗一个二个贪心眼的了,“扯拐了!难道真是我妈这招还管用了?”——他也不明原因,不知就里,反正莫名其妙地这家就是安住了:妈妈就算是很清楚王艳丹的事了也依然没作声气,该上班上班,该打麻将打麻将,该看书看书,该回娘家了也就提些礼行给外爷,该买东西就刷爸爸的卡,其他人也不多说闲话,毕竟,我们镇上有几个像陈安琴这么有福气,找得到爸爸这么有钱又大方的老公。

这些以后的事先不要提了。现在而今眼目下,爸爸最要的任务是醒过来,免得这些人把眼流花儿啊,鼻涕水啊,都往他身上揩。

他就醒过来了,悠悠地说:“哎呀……”

一群人惊风火扯地:“胜强!胜强醒了!

“哎呀小声点,”他还是有力气,把话说楚了,“小声点,我没事,你们不要,没事,还是先把妈的八十大寿过了再说。”

初稿于2012.6.16

修改于2012.7.14

于美国北卡罗来纳州达勒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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